淑贵妃抖若筛糠,端正跪下,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六皇子则是呆呆地看着景鸿帝,此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鸿帝负手踱步到了六皇子面前,垂眸打量这个青年,眼神中的情绪极为复杂,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了他。
    “父,父皇……”六皇子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跪下了。
    “老六啊。”景鸿帝越过六皇子,在首位上坐下,慵懒地翘起了二郎腿,笑了笑道:“朕方才听你的意思,对此事你还是心存怨恨的?”
    “儿臣,儿臣只是……”
    六皇子舌头打结,一时间甚至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对自己眼下最有帮助,汪诗彤死了,他的确伤心,他恨自己的母妃将汪诗彤献给了父皇,也恨父皇收用了汪诗彤,更恨汪诗彤对他的利用、欺骗和背叛。
    汪诗彤已经死了,那份恨意只好发泄在自己能惹得起的母妃身上,却不敢在景鸿帝的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来。
    他本来就不是景鸿帝的亲生子,景鸿帝又已命人去调查叶昭的过往,不知道什么时候,当年淑贵妃和叶昭之间的丑事就会被摆在景鸿帝的面前,现在他还是储君的既定人选,可以后呢?
    六皇子这一瞬想了很多,脑海里翻来覆去,心中思绪万千,可实际上也不过是眨眼的时间。
    景鸿帝扬了扬下巴,舒坦地靠在椅背上:“说说吧,你与汪氏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朕本想着,收用这么一个女子,等于给她一个依靠,也不算寒了汪氏忠烈的心,可没想到事情最后落得这个地步。朕今日来,本来也是为了向你母妃问清楚,不成想就恰好听到了这些。”
    六皇子双眼飞快的眨动,似乎想想出一个完美的说辞。
    景鸿帝眼神更冷,忽然嗤了一声,拍案而起:“萧律,你当真以为朕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你这里问个答案吗?”
    “父皇,儿臣不敢!”六皇子连忙叩头,满心焦急,“儿臣只是,不知怎么开口……”
    “朕现在肯问你,就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还存其他的心思来愚弄朕,那就别怪朕无情了。”
    淑贵妃听得抖若筛糠,身子软得仿佛要化作一滩烂泥,结结巴巴地道:“皇上,律儿是,是年轻,又被汪才人蛊惑,这才……”
    “你闭嘴。”景鸿帝沉声斥责,“朕待会儿再来问你。现在,老六你说。”
    “是。”六皇子无奈之下,也只能选择说实话,景鸿帝手下有锦衣卫和密探,想探听事情的经过何其容易,他的回答也要有选择性,选择能说的尽量实话实说。
    六皇子的脑子从来未转得这样快过,他磕了个头,恭敬道:“回父皇,儿臣从小与汪诗彤一起长大,心里的确是对她有感情,早前不明白,只是觉得瞧见她就欢喜,后来长大了,明白了一些男女之事,才知道那是喜欢。儿臣本来想娶她做正妃的,可是她一直都不肯答应。”
    “哦?”景鸿帝挑眉,“那她为何不答应?”
    “她,她心里一直喜欢三哥。”六皇子斟酌着开口,想了想,却没将秦王拒绝汪诗彤的事说出来。
    景鸿帝玩味的笑了:“这可真是有趣,怎么,朕纳了个女子,还与朕的两个儿子都有瓜葛?”
    看向淑贵妃,景鸿帝笑着问:“爱妃,这件事你可知晓?”
    淑贵妃心思电转,忙行礼道:“回皇上,臣妾只知道从前律儿年少时整日在跟前说汪姐姐的好,但这孩子长大后再不提起了,臣妾便想着不过是年轻人的心思,渐渐淡了也就罢了,后来又听说汪才人似乎是对三殿下有心思,可三殿下不常回来,就耽搁到了现在。”
    “此番是汪才人,她找到了臣妾,与臣妾说了想服侍皇上的心思,臣妾想着,汪家的人都不在了,汪才人又是在宫里长大的,品性上最是靠得住,身世也干净,何况三殿下对汪才人必定也是没有心思的,若是真有心思,怕早就与皇上请旨意赐婚了。臣妾这才与您提起了这件事。只是臣妾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去勾引律儿。”
    淑贵妃一番话说的严丝合缝,将自己与儿子都摘了个干净。
    景鸿帝却是嗤了一声,摇摇头道:“爱妃这话说的可不老实。”
    “皇上……”
    “哪里是汪诗彤勾引律儿?分明是律儿强迫了汪诗彤。”景鸿帝起身走到六皇子跟前垂眸审视望着他,摇摇头道,“朕知道汪诗彤的心思,不过是与后宫大多数的女子一样,对朕没有多少感情,却对权力和位置有野心,她小心服侍朕,也只是为了往上爬,朕倒也乐得给她一些她想要的,各取所需罢了。
    “她既然存心思想往上爬,就不会做出不检点的事来,给自己招惹无畏的事端,此番分明是律儿吃多了酒,借着酒劲儿胡作非为,况且当时的场面,不少人都看见了。”
    景鸿帝用学子踢了踢六皇子的膝盖:“你说,你怨恨你母妃让汪诗彤入宫,怨恨朕赐死了他?”
    “父皇,儿臣不敢!”六皇子连连叩头。
    景鸿帝摇摇头,继续道:“其实害死他的人,是你自己。朕杀她,无非是为了给你留脸罢了。”
    六皇子叩头的动作僵硬下来。
    他害死汪诗彤?
    怎么可能,他那般喜欢她,曾经他跟在她的身边,恨不能将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可最后他丢了性命,却是因为他?
    景鸿帝看着六皇子跪俯在地的身影,道:“朕一直以为,你已经成长了,懂事了,分得清事情什么要紧,知道自己身为皇子应该做什么,可没想到你却还是这样的糊涂,做事鲁莽不算,还敢忤逆不孝。”
    一句忤逆不孝,将六皇子和淑贵妃都吓住了。
    民间若是有家翁去衙门里状告自己的儿子忤逆不孝,不必审问,县令就会当场先给那不孝子一顿板子在说,命大打不死,才有性命给自己辩解。
    如今景鸿帝将“忤逆不孝”的帽子扣在六皇子身上,着实将六皇子和淑贵妃都吓住了。
    “父皇,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六皇子变成了磕头虫,不住地说着不敢,他常日里也算口舌灵活之人,如今却变得木讷起来,脑子里就只剩下请罪一个心思。
    景鸿帝看着 六皇子,长叹了一声。
    “今日之事,朕不会再提,但你对你母妃不敬,朕却不能轻纵,你这就去外头罚跪,跪足了三个时辰,才准你离宫。”
    六皇子呆愣了一瞬,只是罚跪吗?
    父皇竟然没再追究他其余事, 就是说,父皇其实还没查到那些关于他身世的问题?也不再计较他差一点强迫了父皇的女人?
    六皇子感激地抬起头,看着景鸿帝:“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意气用事,往后儿臣再不会如此了。”
    说着又膝行到淑贵妃面前:“母妃,儿子一时糊涂,只是心里憋闷着,脾气上来就口不择言,请母妃原谅儿子。”
    淑贵妃眼里含着泪,虽然有心原谅六皇子,但是她心里明白,景鸿帝并不是完全不计较六皇子的错误了,只是暂且放下了。
    一个背地里有虐杀习惯,又跟自己的父皇抢女人的皇子,景鸿帝还会立他为储君吗?
    “好了,你去外头跪着吧。 ”淑贵妃吩咐。
    六皇子本来希望淑贵妃说一些好听的话,也好给他一个台阶儿,他也能在景鸿帝跟前表演一处母慈子孝,可淑贵妃的回应如此冷淡。
    “是,儿臣告退。”六皇子磕头时,眼中的恨意一闪而逝,恭敬地行礼过后,就退了出去,在永安宫的正殿门前跪下了。
    景鸿帝笑着看向淑贵妃,道:“爱妃,起来吧。”
    淑贵妃心里紧张,却越发的不敢有任何放松,仪态端庄中又透出几分娇柔地站起身,款款走到景鸿帝面前。
    “皇上息怒,臣妾愚笨,错信了汪才人,又没教导好律儿,求皇上责罚,臣妾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说到最后一句,淑贵妃抬起头,泪眼朦胧望着景鸿帝,那模样着实是个铁树看了都要开花的。
    景鸿帝眼神中毫无波动,却是伸出手,将淑贵妃柔若无骨的手握在手心笑了笑道:“你我夫妻多年,你的性子我是了解的,虽有骄纵的时候,却也不失善良与可爱。此番的事,原本也怪不得你。”
    淑贵妃听得心头骤然一松,滚下两行泪来:“皇上,臣妾知错了。”
    说着就跪在景鸿帝面前,脸颊枕着景鸿帝双膝,嘤嘤哭泣起来。
    在淑贵妃看不到的角度,景鸿帝目露沉思,手上却力道温柔的一下下轻轻抚摸淑贵妃的背脊。
    而六皇子在永安宫罚跪的消息,则似长了翅膀会飞,一夜之间传遍了宫闱。
    次日清早,楚君澜吃过了饭,又为喂过了孩子,正抱着如升在院子里踱步时,就听见海棠像个说书人,跟在她身后绘声绘色的说起昨夜永安宫的事。
    “……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六皇子就只好乖乖跪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