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澜穿戴整齐地留在寝殿里等消息,不过片刻,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楚君澜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她对萧煦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了,来的人不是萧煦。
    就在她猜测这个时辰还有谁能来钟粹宫时,一门之隔的门外,传来李德方那熟悉的声音。
    “奴婢李德方,见过大皇子妃。”
    楚君澜闻声,当即心头一紧,忙给如升掖了掖被角,起身往外去。
    “吱嘎”一声开了殿门,站在殿门前往外看,只能看到院中一片幽暗,宫人们提着的灯笼火光明明灭灭,由下向上的光照得人脸上轮廓透出几分阴森。
    大太监李德方就站在距离台阶最近的位置,视线相对时,忙垂首给她行礼:“大皇子妃安好,奴婢是奉旨而来,给您传个口信的。”
    楚君澜闻言心里一突,忽然就反应过来,即便是李德方不开口,她也隐约猜到了一些,景鸿帝既然已经忍了萧煦这个儿子,就连恭亲王府都容不下,将恭亲王一家都弄去了边南之地,就说明皇上是希望萧煦与从前的一切割离开来的。
    萧煦方才去求景鸿帝,就好像在告诉景鸿帝,他没有忘记过去,没有与过去分割吗?景鸿帝会点头答应他们出宫才怪。
    都怪她刚才太过担忧外头的情况,竟没有反应过来。
    果然,李德方垂首恭敬地开口道:“是这样,放才大皇子请求出宫,言语上让皇上心里不大痛快,皇上便罚大皇子留在养心殿抄写《孝经》百遍,并让奴婢来告诉您,外头的事,再大也与您无关了,请您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这话其实已经很重,若是放在个寻常宫嫔身上,只怕要吓得心惊胆战。
    楚君澜却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叹息道:“是,还请李李公公代为转达皇上,就说我会谨守本分,不会乱来的。”
    李德方不敢有丝毫怠慢,笑着点头道:“奴婢必定将话带到,时候不早,您早些休息。”
    “烦劳李公公走这一趟。”楚君澜客气的与李德方寒暄着,将人送出了钟粹宫。
    回到寝殿,坐在床沿,素手轻轻拂过方才萧煦睡过的位置,发现锦缎床单上已经没有一点温暖,楚君澜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好在还有儿子陪伴着她。
    楚君澜搂着如升,后半宿一直没睡,外头一片寂静,也无从得知宫外的情况到底如何了,不知起火点到底是不是在酒坊,不知酒坊是否有伤亡。
    临近凌晨,楚君澜才勉强睡了一个时辰,次日便察觉到精神不济,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会对如升产生影响,今日便让乳母来喂了如升。
    上午,萧煦依旧不见回来,说什么罚萧煦抄写孝经百遍,其实楚君澜心里明白,那不过是拘着萧煦不让他回来的借口罢了。
    午饭后,却有个小内侍提着个篮子来了钟粹宫。
    “奴婢奉玉妃娘娘的旨意,给大皇子妃送东西。”那内侍穿着银灰色的圆领内侍常服,头垂得低低的,说话的声音沙哑低柔。
    可听在楚君澜耳中,却听出几分熟悉来。
    她不动声色的点头,笑着道:“起来吧,你家娘娘今日可好?昨儿没睡好,我今儿也没去给娘娘请安,也没去学规矩,倒是劳烦娘娘想着我了。”
    内侍站起身,快速看了楚君澜一眼便又低下了头:“您放心,玉妃娘娘很好。”
    在小内侍抬头的瞬间,楚君澜与之实现相对,心里便是一凛。
    这哪里是小内侍?分明是剃干净胡须的赛灵犬张凡!
    楚君澜心下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吩咐身边的内侍和宫人都退下。
    待到屋内没有旁人,张凡也不敢靠近,依旧站在原地,低声道:“给大皇子妃请安了。”
    “你怎会在此处?”楚君澜也坐在原处,只是说话的声音显现出几分急切。
    “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张凡感慨一声,道,“自您那里出了事,小人便跟在了傅公子留在酒坊,知道您这里不方便出入,傅公子就动用了一番关系,想办法联系到了玉妃娘娘。让是小人混进来给您带个话儿。”
    楚君澜点头,微微蹙眉道:“这可是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是,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张凡笑了笑,“不过不打紧,傅公子足智多谋,定是已经有了各种对策了。小人也会更加小心,不会叫人看出端倪来的。”
    楚君澜点点头,也不去过度苛责,只问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如今外头的情况如何了?昨晚我听见一声轰响,便知道是出了事,听方向似乎是在酒厂。”
    “您猜的没错,的确是您的酒厂出了事。”
    “可有伤亡?可伤及到了周围百姓?”楚君澜不由得倾身向前,面上满是急切,手指捏紧了玫瑰椅子的扶手。
    张凡道:“您放心吧,事情没有您想象中那么糟糕,当时亏得是赶上宫人们都各自回工棚去休息了。只有两个执夜的在酒厂和仓房里四处巡视,那人将酿酒的大酒罐子给点燃了。
    “两名执夜的一发现出了事,立即就跑了出来。倒是风助火势,下风口临近的几乎人家遭了殃,但家里都无人员伤亡,傅公子已在着手赔偿这几户人家的损失了。”
    “那就好,那就好。” 楚君澜拍拍心口,长出了一口气。若是因她的缘故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她是不会心安的。
    张凡看着楚君澜的眼神就又多了几分尊重和敬仰。楚君澜没有先考虑损失,先问的却是伤亡,足可见为人,跟着这样的主子,让他心里更加踏实。
    “皇子妃,人虽没有伤亡,但是酒厂里酿酒所用设备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止如此,属下还发现其中有更可疑的地方,今儿上午,火势已基本控制住了,在上风口的方向,火势无法波及之处,库房中的酒坛子竟然也被人凿破了。”
    楚君澜点点头,眼中的精芒一闪而逝:“看来是有人恨我恨得牙根痒痒,等不及要给我惹出乱子来了,现在持有酒票的人那么多,若神仙酿无酒可以兑,到时怕会引起一场骚乱。”
    张凡点点头道:“您说的是,来之前,傅公子也是这样说的,要么傅公子也不会冒险让卑职进宫来与您商议对策了。”
    若是持有酒票之人得知神仙酿兑换不成,来神仙酿闹事是一方面,若有有有心人背后煽风点火,只怕到时候会引起更大的骚乱。
    火势控制住了是一庆幸之事,但淮京是皇上才刚迁都而来的京城,作为帝王,又怎会允许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这样的民乱?
    所以一旦事情闹大,景鸿帝必定插手,到时所有与神仙酿相关的人,那些大有来头的股东们都会吃挂落。
    他们吃瓜落不打紧,要紧的是那样一来,她这个神仙酿的幕后东家,可就将这些大官显贵得罪透了。
    楚君澜的指头一下下的点着手边的黑漆桐木方桌,莹润的指甲与桌面发出轻微的脆响。
    过了片刻,楚君澜抬眸,眼神中已是素日里惯有的沉稳和笃定:“如今咱们神仙酿的库存还有多少?”
    “回皇子妃,傅公子做事谨慎,存放神仙酿选了四个方位,这一次大火虽烧了酒厂和一部分库存,但附近剩下的神仙酿,应该还能支应很久。旧都那若要调动,也会有酒送来,傅公子说,现在库存的酒水足够兑换咱们现在卖出去的酒票了。”
    楚君澜唇畔扬起笑意:“傅公子果然大才,既是这样,就好办了。”
    楚君澜想了想道:“咱们神仙酿的酒水,有很多一部分是为皇室宗亲、达官显贵以及显贵人产业中的酒楼特供的,你出去便告诉傅公子,这一部分特供的酒水,从现在起都停了。”
    听闻楚君澜的话,张凡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嘴唇翕动两下,才犹豫着道:“属下愚见,这个节骨眼儿上,应当先保证皇族、宗亲和达官显贵的特供才是吧?毕竟这些人位高权重,动一动嘴皮子便能给咱们添堵了。”
    楚君澜扬眉一笑,修长的柳眉下,一双杏眼中满是狡黠,手指在自己的耳坠子上摩挲:“皇上不是都说了,凡事要以民为先吗?想来大家都是忠诚皇上,必定会以皇上的意思为重,不过是没有神仙酿可以吃,大家都不会在意的。”
    张凡嘴角抽了抽,说什么不在意?不说别人,就连皇上自己都是常常要吃神仙酿的,就更不要说别的大人了。若是一天两天不吃也便罢了,直接将特供的酒都给停了,只怕这些人第一个就要炸毛。
    “你放心,便依着我说的这个去办便是。傅公子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张凡行了一礼,道,“属下不好多留,便告辞了。”
    楚君澜点点头道:“你要小心。”
    “您放心吧,属下告退。”张凡低声答应一声,旋即给楚君澜行了一礼,声音拔高了一些,“您的话儿奴婢自会带给玉妃娘娘的,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