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记得,那时候的他常常会去喝便利店的咖啡。
    因为比起外头的,这里的咖啡便宜到可以用相同的价钱买上好几杯。
    只是咖啡杯上的标志很大,一眼就能让人辨认出是在便利店购买的,也就变相默认了它的价值。
    故而叶润绩总会在进到教室前直接喝完,又或者是强迫着自己不要买。
    就好像是忍受不了。
    所有人的咖啡饮料放在一起,他的是最刺眼廉价的那杯。
    又或者是怕人瞧不起,卑微的自尊心隐约显露出来。
    在那一刻,他迫切地在寻求证明。
    证明着,至少,当他喝得够快,嘴里的苦味还来不及蔓延开来时,他其实过得并没有那么苟且。
    但现实却还是极为不近人情地打碎掉,他才构建起来丁点的虚假幻想。
    后来的他从距离学校步行只用五分钟的地方搬到了西街做地铁要四十分钟的学生公寓,那里的环境远没有之前的舒适。
    房顶时不时会漏水,冬日没有供暖设施,洗澡时热水也会偶然间断掉,房东更是不太靠谱……
    还记得很清楚的是,某个更深露重的夜晚。
    他刚从中餐馆打工回来,就见房东明目张胆地违约,欺负他是中国留学生,在未先告知的情况下,将他所有的行李打包扔到门外,而后将公寓租给某个出价更高的中年妇女。
    叶润绩当即与他理论,因为是法律专业的学生,他自然能拿出许多镇得住脚的辩驳说辞,房东也是欺软怕硬,最后谈拢以退还所有租金外加赔偿金,这才解决这一纠纷。
    只是,那一夜的叶润绩,倏然就没了落脚之处。
    凌晨三点半,他拖着两个行李箱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冬日冷凛萧瑟的风吹刮着人,全身就像是浸满寒凉。
    酒店太贵,他进去问完价也就自觉退出来,
    眼看着时间离破晓越来越近,他索性就决定在公园边的长椅上凑合着解决一晚,等到第二天再寻找新的住处。
    一切计划都看似没有任何问题。
    可当他真的走到公园长椅便,看见睡在另一张长椅上,用报纸盖着身体正在酣睡的流浪汉时,无以名状地心酸感就从心里头翻涌而出。
    就像是,他也成了一个流浪汉。
    一周打着好几份工,吃着快过期的面包,喝着最便宜的咖啡,因为租金与房东的争吵不休……
    活得。
    似是,真的被压弯了脊梁。
    再也挺直不了。
    而这一切,他并没有让父母知道,也知道不应该让父母知道。
    因为他们会心疼,会担忧,会自责……会活得更有压力。
    也许是想到这么多。
    黑夜中,鼻尖酸意强烈,泪水开始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进嘴里,苦涩蔓延,也让人随之猛颤了下,顿时清醒过来。
    杵在萧瑟的风中,他坐在长椅的最边沿。
    一瞬间,他仿若觉得,自己真像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孩。
    身上所剩无几,满腹的委屈又无人诉说,独自地默默消解着,最后却只能憋成了一颗颗饱满硕大的泪珠,来宣泄情绪。
    而此时此刻。
    听到将他圈进怀抱里的女人说的话,叶润绩只觉得心头有暖意在悄然上涌。
    如果那个坐在长椅上痛苦流涕的可怜男人。
    在当时,能听到祝兴妍这样对他说,该有多好?
    听到她说——
    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家小孩。
    永永远远。
    就像是能将所有不敢与父母诉说的,全都倾诉给眼前挚爱的人。
    这样,他才拥有了归属。
    真真正正,成为她家的绩小朋友。
    女人抱得更用力了,试图将他融进身体里,将所有难解的情绪消化得一干二净。
    脖颈被两条纤细手臂缠绕着,叶润绩也同样抬手回抱着她,话语温和地回应着她话,像是在做出承诺:“不会离家出走,三十岁的小孩不能由着自己性子胡来。”
    “你也知道啊。”祝兴妍靠在他宽阔的肩上。
    “不过……”她语调稍扬,进行转折,气息洋洋洒洒地蹭在他的耳朵上,“要是绩小朋友不高兴的话,也是可以发点脾气的。”
    “嗯?”
    “除了离家出走、乱砸东西、打人等等极端方式以外,都可以。”祝兴妍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这样啊。”叶润绩嘴角扯唇笑了下,把她从怀里拉出来。
    面面相觑,男人狭长眼缝中渗出细碎笑意,眉宇微舒,染着懒散。
    “那……”叶润绩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澄澈双眸,慢慢悠悠地把后头的话补充完整,同她商量的口吻,尾音却刻意拉拽着,暗示意味很浓,“欺负你,可以么?”
    “……”
    欺负你……
    不用说,她也知道是哪种欺负……
    祝兴妍被眼前这道灼热的目光盯得脸红。
    与人对视几秒,就不自然地别开脸,表情也绷得僵硬。
    沉寂之间,她嘴里像是鼓着口气,而后硬邦邦地接了一句:“随便你。”
    叶润绩借着瘦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调整角度,把人的脸转回到原位上。
    金丝边眼镜架在高直鼻梁上,嘴角拉扯着意味不明的弧度,完全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