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王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大祭司”是滇王的眼线,更不知道这位大祭司早就将他的陵谱偷偷献给了滇王。可草头天子也是天子,任凭谁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上都少不了要生出些多疑寡恩来,献王对自己大祭司始终有所保留,正因如此,在大祭司甘冒奇险送出古滇国的献王墓陵谱上,对祭道的描述也只有简单的两句话,翻译成白话就是——献王墓的祭道口是一座山神庙,祭道中有“母子尸”守陵。可至于这“山神庙”“母子尸”到底是什么,就连屡探遮龙山的绿春宫都不知道。
    依田丰的描述,献王将自己的礼殿建在了山巅云间,非天崩不可破的地方,献王残暴,又精通巫蛊之术,少不了会在自己安葬的地方设下重重障碍。田丰墓中起出来的陵谱上有献王墓的祭道,祭道应该是通往献王墓最安全的一条路,可那献王十分狡诈,祭道始于语焉不详的“山神庙”,一路上又另有机关,青囊派克制得了毒瘴,却和奇门遁甲茅山术士之流毫无相干,既不懂古墓机关,又没了摸金校尉襄助,段水歧虽誓要破献王墓,无奈却白费了七十多年,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提起“山神”,陈玉楼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巫楚文化中的“乌羊王”——“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楚辞章句》)《九歌》中的大部分诗篇,都具有浓厚的巫楚色彩。而乌羊王则是巫楚文化中的一代大巫,周末蜀王开明氏正是其后裔。
    传闻乌羊王祟信巫风,极度残暴苛酷,但疏导河道凿井取盐,也算是有一定的功绩,可谓毁誉参半,最后被人所杀,没有了脑袋,只好戴了颗金头下葬。可献王墓陵谱上的“山神”分明是一只蟾蜍,由此可见这位“山神”和巫楚文化可谓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陈玉楼一时犯了难,只能望向鹧鸪哨,无奈他也是一脸的疑惑和不解。
    离开了冰窖,众人重见天日如同再世为人,所有人都知道献王墓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可青年人蓬勃的心胸中少不了那火烧一般的胜欲。而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青囊搬山卸岭三大门派通力合作,内有岐黄遁甲之术,外有洋枪火炮襄助,献王就是再奸险狡诈也不过就是个死了千年的人干,难道这活生生的几派魁首还要怕了他不成?机关如何?痋术又如何?该死的总是要死的,而若那献王真有起死回生的手段,飞升成仙的命数,又何必畏惧区区几个盗墓贼?
    段水歧深恨献王,又因云水衣一事对搬山派始终心怀芥蒂,可他毕竟是一宫的掌宫元良,分得清是非黑白轻重缓急。献王可恶,贻害千年,扎格拉玛族无辜受难,生死一线,相比之下,鹧鸪哨和封门仙的孽缘多少要往后稍稍,因此他虽不待见鹧鸪哨,却也依旧为探献王墓使劲了浑身解数,拿出田丰献给汉武帝的陵谱还不算,甚至还搭进去了三位爱徒。
    虽是只隔了一日,可绿春宫的弟子们却大多已经知道玉树宫派人带着搬山派的后人来探献王墓了。在段水歧多年执念的影响下,绿春宫的弟子似乎早就默认了有朝一日自己会死在前往献王墓的路上。可在他们看来,死并不可怕,青囊派向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对于自己的性命,他们并不是很在意。
    “小师妹!这边,快来!不远了!”
    站在斜坡上冲鹧鸪哨他们挥手的是绿春宫这一代的大弟子丘门星,此人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和强披藏装的楚门羽楚门烈不可同日而语。他是云南本地人,一身黑皮,头小身长,四肢纤细。一头黑发在颈后扎成四条半长的辫子,青目黑瞳,唯独是那一口牙白生生的,一看就和他那两个师弟不是一路人。
    丘门星的父母皆死于战乱,那时候他还在襁褓中,有人把他留在了绿春宫门口,他也就此稀里糊涂地成为了绿春宫的弟子。细算起来,丘门星是段水歧的徒孙,可因着他是徒孙辈的大弟子,段水歧对他总是格外青睐。
    “丘师兄!你说要带我等去个好地方,这都走了一个时辰有余了,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们吧?”封门仙说,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今日一大早,绿春宫的三位师兄说要带她们去个好地方。罗老歪昨夜酒醉,因此不曾跟来。青囊三人、搬山三人以及陈玉楼却起了个大早,一路跟着绿春宫的三位师兄弟跋山涉水。可眼看就要到正午了,他们却还在山里,抬起头就是一线天,哪里有什么“好地方”的影子?
    “小师妹稍安勿躁~师兄们怎么会诓你呢~”
    短短一句话说出了百转千回莺啼鸟鸣之感,鹧鸪哨连头没没抬就知道说话的是张门治——此人雌雄莫辨,一头长发,面白似鬼,身量纤纤,着一身藏青色,说起话来带着很浓重别捏的口音,眼波流转之间更是露出些风流神色,他是绿春宫里这一代弟子中唯一一位取灵物内丹内宝的门徒,其他师兄弟管他叫“猎手”,正因如此,他和封门仙初见便十分投契,惹得鹧鸪哨心里屡屡泛酸水。
    张门治乃黑苗中人,他的母亲是滇境闻名遐迩的女方士,最擅长的就是巫蛊之道。陈玉楼初见他便知此人非等闲之辈,苗族是一个古老的种族,他们奉蚩尤为祖先,族内有数不清的分支。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和苗族口碑资料,苗族先民最先居住于黄河中下游地区,“三苗”时代又迁移至江汉平原,后又因战争等原因,逐渐向南、向西大迁徙,进入西南山区和云贵高原。而黑苗这一支一向被视为是苗族中最危险的群落,传说他们会蛊术、蛊虫,痴情蛊,降头术,能够控制毒虫,蛇,蝎,蜥蜴等等一剧毒的动物。
    献王擅痋术,而痋的克星就是蛊,段水歧虽然知道献王墓中必定有痋术机关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陈玉楼一直觉得这必定是因为绿春宫里有了不得的毒物蛊虫。而看来看去,绿春宫的这些个弟子中,当属张门治最像制蛊之人。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凡事只要是真的大多都有迹可循——若不是常年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练蛊,哪里能有那样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肉?若非土生土长的黑苗,又怎能在云南这遍地毒虫烟瘴的地方取灵物内丹内宝?若无立足的本事,一个连官话都说不明白的土着又怎么可能成为段水歧的爱徒?
    陈玉楼比鹧鸪哨强就强在他更明白人心。
    “师妹,小心。”
    晁门法说着就架住了封门仙的腰,越过这一片石林,就到了丘门星口中的“好地方”。
    鹧鸪哨原本走在封门仙前面,听到晁门法的声音却又不禁慢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甩开了晁门法的手,自己护着封门仙往前走。
    晁门法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退到了楚门羽身边,他留恋地看了封门仙一眼,随即很快就从她身上收回了眼神。
    不需任何人来说,鹧鸪哨猜都猜的到晁门法出身名门——他个头很高,肩膀也宽,一看就知道这辈子没挨过饿,他的牙齿很整齐,皮肤很细腻,十指纤纤,虎背狼腰,分明是个流落江湖的贵公子。
    鹧鸪哨没有猜错,晁门法也是段水歧捡回来的,那时候他只有七岁,在战乱中和父母走散了,段水歧发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烂肉疥疮,若非段水歧用尽了绿春宫的灵丹妙药救他,他早就死了。  正因如此,他对段水歧可谓是言听计从,这些年每次段水歧派人去探虫谷,他都从不缺席。
    “我这条命是师父捡回来的,能为师父去死,我于愿足矣”——这是晁门法总挂在嘴边的话。
    众人在群山中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突觉得天地开阔,风起云涌。
    “师兄!你看!”老洋人惊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