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和豫,甘老。”
    这个名字让程翥眉头微微一动。“他?他好多年没作品、也没参加比赛了吧?现在不是靠开培训班带徒弟吗?还靠二十年前的作品打天下呢。这赛制可是要求近两年的原创作品参展啊。”
    “抵不住人名气大,上过教科书,桃李满天下啊。他明年就65了,想趁着这两年条件放宽,赶末班车申请长江学者,这样以后再申国务院津贴就容易的多了。现在就差一个国际的重量级奖项,今年是志在必得的,让他几个徒弟上上下下早就都打点好了,没想到凭空多出你这块绊脚石出来。”
    程翥哼了一声:“怎么着,还让我尊老爱幼一把,满足老人家一个心愿,当公交车让座呢?我就让你了,你去国外人家理你吗?”
    “你水至清则无鱼了啊,国外的展就不是人办的了?只要是人办的,他这种根深叶茂的,就能找到办法。”她叹了口气,“程翥,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很多地方都是可以操作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有足够多的才华往前硬撞,让规矩给你开道。你也不可能时时都有那种精力和他们硬刚,比如现在……我就觉得你心不足,力也不足。”
    程翥捏了捏睛明穴。“所以你也是来游说我给老人家让座的?”
    “我是提醒你,说不定这两天,他大徒弟就要找上你家当说客了,你有个心理准备吧,是场硬仗,你要想退,我这边也要早做准备。”
    “他后期发表的作品不都是他大徒弟代笔的吗,业内谁不知道?这次搞这么大,是打算玩到明面上来?”
    “那倒不是。他这次是亲自出马,走他最擅长的人像,听说还请了模特……”
    程翥头脑里嗡地一声,血一下子全往上涌:“……什么?”他突然坐直身子,从电脑旁边一堆乱糟糟的草稿中间找出自己写过的那张蔡妍妍给他的单子。
    “什么‘什么’?”高峰不明所以,“喂,程翥?喂?”
    程翥几乎同时把电话夹在耳畔,一面套上外套,转身出了门。
    “……他提交的审核初稿,是有电子档的,你是能查到的吧?”
    “我是能看啊,但你看就不合规矩了啊。”
    “得了吧,这特码又不是高考密封卷,谁看到谁看不到的,多少作品参赛前都公开发表过。不是你刚才说水至清则无鱼吗?”程翥冷冷地说,“那我也浑一把。”
    “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吗?”李绵倚在门口,看徐步迭弓着身子套上鞋。
    “没事的。我已经好了……谢谢你。多亏你这几天帮我照顾我妈……”徐步迭把鞋带紧了紧,就这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感到一股眩晕,有一些恶心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他试着让自己不要去想。忙起来就好了,不能再躺着自怨自艾——我对付这一切是有经验的。父母出事时也是这样,忙起来让大脑放空,当自己是一座设定好的机械运动的木偶,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但他得先拿到电瓶车……那天,他把车停在了那个人的工作室底下没有拿走。那时候的状态自己也骑不了车,又或者根本忘记了这件事,现在必须回去拿才行。单单是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整个胃部和肠子全部绞在了一起。
    “那行吧……但是,他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徐步迭顿了一隙,就好像真的不明白那样不经意的问:“他?”
    “别装傻。否则我就当你真傻了。”
    “就……这么办呗。还能怎么办。”
    绵绵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说:“我看他倒也不算太坏。”
    徐步迭脸色略略霁然:“你还说,你那天就差把他吃了。”
    “我那是为谁呢!”绵绵气鼓鼓地噘着嘴,“要不是他摆着那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把你吊着,玩暧昧把你玩得团团转,还要死要活地要讨他开心,又怎么会——”
    “好了、好了,那些都是我犯傻。也不是他要求的,都是我自己想的,他从来没要我这样做,也各种拒绝来着。都是我自不量力倒贴还不行吗。”
    绵绵看他这样说,放软了口气:“不过,那天看到他找到烘焙店那边,当时正好错过了,他一路追到大马路中央,估计以为去拿蛋糕的是你,站在哪里大喊你的名字,整条街的人都在看他……虽然有点傻……但是,还算关心你吧。”
    “归根究底是我突然爽约……他是个好人嘛。换成别人,哪怕是你,或者是他其他学生,他也一样会去找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不打算继续了?”
    “什么继续不继续的……根本都没开始过好吧。”徐步迭笑笑,“我有点累了。我现在没有办法去……看待……这种事。我甚至都不能想。那对他也不公平吧。”
    李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追着后面叫:“至少把投资在他身上的钱拿回来啊,不能蚀本啊!”
    徐步迭没有应声。他其实偷偷在心里说,不是那样的。至少不全是那些明面上看的原因。即便对着绵绵,有些话他也说不出来,只能烂在肚子里。已经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那种心情没有人能理解,就像当时出了事故之后,也突然一霎间就乌泱泱地周遭拥满了许多人,每一个都饱含关切地围着他,拍着他的肩说‘理解你的心情’‘知道你很难过’‘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们’,言辞恳切,饱含着恰到好处的慰问和同情。——都是没用的。我想要让时间回溯,想让死者复生,你们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