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被他用这种眼神打量的时候,还是十五年前,他想要把妹妹从文工团带回来,他问他“想好了吗”。
    就在胡峻以为他不想搭话的时候,顾学章忽然问,“你拿什么保证?”
    胡峻一愣,是啊,他没有一个顾家那样充满爱的正常家庭,没有绿真那样腰缠万贯的财产,也没有顾叔叔这样的位高权重,他有什么筹码说这种话?
    可就是因为没有,他才渴望充满□□。
    “我用我的生命担保。”
    顾学章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他,又是那种富有压迫感的目光,恨不能穿透他的肉体直达内心。
    这一刻,谁也不知道顾学章在想什么,他觉着自己什么也没想,可脑海里却放电影似的冒出无数个画面,当年他找老旅长打结婚申请的时候,也是跟这青年一样的眼神,坚定而勇敢,天不怕地不怕,动不动就提“生命担保”“发誓”……说出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是要用一辈子实践的。
    顾学章心情复杂,但周身的愤怒却收敛了。他什么也没说,打开门,大踏步出去,走到客厅门口,忽然猛地回头,对上正看着他背影发愣的胡峻,“把脸洗了。”
    一点感情也没有。
    可胡峻心头一喜,他知道,顾叔叔这是给他机会了,只要没否认没拒绝,那他暂时算是过了眼前这一关!
    这样的“留校察看”处分,胡峻和崔绿真都松口气,这以后就算是不小心又在阳光下了?
    菲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洗漱完进来问:“顾叔叔早饭想吃啥?”
    原本还觉着北京的空气清香怡人的顾学章,哪里还有心思吃早饭,他扯了扯嘴角,“你们吃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崔绿真连忙追出来,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她知道爸爸带这么多好东西,全是她爱吃的,分明就是来看她的,可他们只说过一句话欸……她不想爸爸走。
    顾学章自己也说不清生谁的气,他只是惆怅,惆怅他的女儿就要有自己的生活,要远走高飞了……他曾经设想货无数次,可以是她二十五岁,二十七岁,二十九岁,却从来没想到是二十岁。
    说真的,他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和面孔面对孩子。
    “爸爸!”绿真追上来,惴惴不安的看着脚尖。
    她发现,爸爸黑色的毛呢大衣上,沾着不少灰白色的毛毛,可能是飞机座位上粘的,可能是出租车上,也有可能是大河口的空气里,这几年对穿着一丝不苟的爸爸,来北京开会怎么允许发生这样的“失误”呢?
    要不是,急着来见她的话。
    绿真眼眶发酸,她觉着自己真是个坏孩子。
    顾学章回头,看见她的窘迫和不安,心头一软,罢了罢了。
    “乖,我先去会务酒店报道,晚上过来。”
    绿真抬头,“真,真的吗?”
    虽然没哭,可眼圈红红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她平时是多么坚强个丫头啊,顾学章心头一痛,自己吓到她了。明明是捧在手心里的姑娘,怕她被外人伤害,怕她吃亏,殊不知伤害她的却是他自己!
    顾学章折回去,拍了拍她肩膀,强颜欢笑:“好了好了,包里有你妈给灌的香肠,还有你奶酿的葡萄酒,晚上咱们边吃边说怎么样?”
    这是在哄她,就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姑娘。
    崔绿真立马破涕为笑,“那爸爸一定要说话算数。”
    顾学章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剩下院里三个年轻人,大眼瞪小眼。
    胡峻把菲菲使唤到胡同口买早饭,他掏出手帕,递到绿真面前,小鼻子尖儿都红了,不知道是冻得,还是……他愧疚极了,轻轻的给她擦了擦滚落的眼泪,又擦了擦鼻子。
    她的皮肤又细又白,他从来不敢用力,生怕留下红痕。小时候有次帮她擦鼻涕,让她鼻头红了好大会儿,小可怜啊,心疼坏他了。
    此时,“小可怜”擦干净又是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她关心的问:“你没事吧?”
    胡峻这才想起来,自己鼻子好像挺疼的,当时听到“卡擦”一声,他不确定是哪儿断了,现在想来,应该是鼻梁骨……吧。
    果然,崔绿真看着他红肿的鼻子,担忧道:“咱们去医院看看吧,还有你的熊猫眼。”左眼青紫一片,要是右眼也来一拳,那就是真熊猫本猫了。
    “不用。”能让未来岳父消气,断个鼻梁骨算啥。他只是简单的清洗一下,就上班去了。
    绿真一整天心神不宁,像做错事的孩子,一会儿觉着完了,爸爸肯定要批评她,妈妈也会知道,肯定会怪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可一会儿,她又理直气壮,她可是二十岁了呀!
    丽芝和菲菲也在谈恋爱,她们的父母就没有生气。
    爸爸生气的点不在于她处对象,而是亲眼看见天刚亮她穿着睡衣从胡峻房里出来……当年杨美芝的事,可是全市皆知啊,搞得杨叔叔在单位抬不起头,年纪轻轻就申请病退了。
    当然,爸爸也倒不是在意名声的人。
    唉!明明他们连亲亲都没有,却要让人误会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你就说吧,小地精她冤不冤呐?
    冤死了都!
    不是胡峻骗她占她便宜啥的,而是她自个儿赖着要跟他睡一个被窝的,这事要怪也怪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