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灵红着眼睛,紧紧抿着嘴唇,望着前方。
    不多时,两个宫人拖着一个老太监上了来。
    这老太监似乎也是受了伤,头低垂在胸前,周身没有一点力气,明明知道是在皇帝面前,竟然也挣不出精神来站直了身体。旁边拖曳着的人一松手,他便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众妃嫔不禁面面相觑。
    胤禛指着面前道:“过来,凑近些,到这儿来说话。”
    那人磕头含糊遵命。
    众人听他声音暗哑,便如一只老乌鸦,不知有多难听,知道是被火熏坏了嗓子,一时间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人身上。
    老太监抬起头来。
    一时间,众妃嫔都惊叫起来,有胆小的已经失手将旁边茶盏打翻了,便是胆大的,尚算稳得住的,也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不止。
    乌拉那拉氏也猛地抬手,用袖子挡住了脸。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血肉模糊,皮肉焦灼,脸颊旁边大约是被重物撞击撕裂,甚至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另一边的脸颊则滴着混合着血丝的,浊黄色的脓水。
    很难想象——伤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他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裕妃本来一直低着头,她身旁的贴身大宫女却立即变了脸色,待得凑在裕妃耳边颤声说了一句话,裕妃抬起头,只看了一眼那老太监,便直接瘫软跌坐了下来,牙关紧咬,向后仰着头。
    谦嫔、李贵人等人连忙扶住,李贵人便压着嗓子颤声道:“裕妃娘娘平日里是最胆大的,如今也快被吓晕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当真是吓人!”
    胤禛却是一脸视若平常,仿佛面前跪着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张脸。
    他淡淡道:“火是因你而起。”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陈述,也可以理解为疑问句。
    那老太监磕下头去,忍着说话时牵动伤口剧烈的疼痛,艰难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罪该万死。”
    胤禛看他身子摇摇欲坠,又见他一条右腿也已经弯折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悬挂在身旁,瞧着当真是又可怜又可怖。
    他忽然一挥手,指着苏培盛道:“让人给他搬个座,让他坐下来——坐稳当了,好好的给朕说清楚!”
    熹嫔眉头紧皱,目光中惊异不定地瞧着这老太监。
    他被人拖曳着坐了下来,那脸颊上又滴落了数滴脓水,旁边端椅子过来的宫人怕落在自己手背上,立即满脸嫌弃地缩回了手。
    胤禛也一撩衣袍角摆,坐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目光没看老太监,却缓缓的掠过众人,在皇后乌拉那拉氏的脸上也打了打转。
    乌拉那拉氏无端端地却觉得心慌起来。
    胤禛的眼光落过吉灵时候,忽然温柔了一瞬,随即便恢复了之前的冷厉。
    张贵人已经走到了吉灵身边,一手扶住她的后背。
    那老太监慢慢抬起头来,声音仿佛被撕开来的破棉花絮,向背后的裕妃娘娘张望了一眼,忽然便微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太过于诡异,牵扯着血肉模糊的脸颊,殿中众人毛骨悚然。
    苏培盛下意识就挡在了胤禛面前。
    旁边宫人要上前来按住那老太监,却被胤禛挥手示意下去了。
    第497章 老奴
    他似乎颇有耐心,也不喝问,也不阻止,任凭那老太监笑完了,才缓缓道:“你细细说。”
    小陈子站在一旁,早已恨不得对那老太监踢上一脚,见苏培盛对他微微颔首,便跪下,口齿伶俐地抢道:“皇上,奴才本以为是洞天深处中的伺事太监偷偷做膳食,引发走水,查清楚了之后,才知道是这老家伙……悄悄躲在连房中煎药,还好大胆子,借用了连房里的熏笼!”
    洞天深处,各处殿内都设有铜质火盆或者小铁熏笼,谓之“熏殿”,秋冬之季,也可做取暖。
    主子们用的是珐琅掐丝,华丽无比,奴才们却也有奴才们的“熏笼”。
    此时虽然已经是端阳时节,但宫内太监们常常贪图方便,直接将炭埋闷熄灭,又或有需要温热的饮食,直接便放在炭盆内加温。
    但这样做也有隐患,最要命的就是这熏笼旁边,一刻不能离人——倘若一时疏忽,看守的人走开,由于熏笼内部的复行回性,熏灼木格,火苗暗起,等到火势大到一定程度,便会突然从盆地翻上来。
    等到闻有烟味,已经来不及了。
    小陈子恨恨道:“……烧着了存衣库,这才伤了阿哥!”
    熹嫔在一旁瞧着那老太监,秀眉微挑,冷不丁便出声道:”今日端阳,洞天深处一早便有御药房前来派沉水锭等,你倒是挑了个好时候,你热的是什么药?药方何处得来?素来得的是什么病症?洞天深处中又是否有奴才可证?”
    她一连咄咄逼人连问了四五个问题,与平日里温婉娴静的模样几乎是两个人。
    不仅妃嫔,连皇后乌拉那拉氏都不免侧目,微微皱眉,语气里已经含了不悦,冷冷道:“熹嫔,稍安勿躁!皇上在此,要发问什么,皇上自然有数。”
    熹嫔自觉失态,抬手掩了掩口,这才柔声道:“皇后娘娘,并非嫔妾急躁,而是事关阿哥,嫔妾委实情急关心……是嫔妾失态了。”
    乌拉那拉氏慢慢抬起头,冷声道:“这满大殿之中,便只有你知道着急么?本宫是皇子们的嫡母,若论焦虑之心,本宫比你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