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等让下人去安置后,顾吟秋被老人们围在一起,带着顾惜朝一个个认人。瑞姨见到与表小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少爷,眼眶通红。
    “若是夫人看到了,定会欢喜。”她想起临终前都在念叨妹妹一家的老夫人,顿时悲从中来。
    女眷们抱着哭成一团,顾惜朝被这样的情绪感染,眼前也生起了雾气。
    朦胧之间他发现,老师似乎不在屋内。
    李昭明自然不会留在屋中打扰人家团聚,他早早来到了白家安排给他的院中,打算先休息一夜。
    他在院中转了一圈,惊讶的发现,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院中,竟然有一株三人合抱的银杏。
    天宫下来后,人间已到初秋,银杏树上的叶子边缘已经泛起了金黄。
    望着在晚风中满树飒飒作响的枝叶,李昭明轻轻笑了笑,伸手触碰到了树干上。
    说起来,他挺久没有回杭州了。
    像是在回应他似的,方才还只有边缘泛黄的树叶,在一霎那转成了满树金黄。皎皎月色铺在银杏树上,又有长风为伴,当真是姿如凤舞云千霄,气如龙蟠栖岩谷。*
    长生树上长生叶,长生树下忆少年。
    ‘小殿下看我棒不棒!’
    ‘天道说小殿下以前穿的衣服上都有这样的装饰,我让它都变成这样啦!’
    李昭明抬头,见世界意识化成的女娃娃坐在树上,娇娇俏俏地冲他笑。
    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谢谢。”
    一夜安生。
    *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果然不假。临安确实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也适合养人。
    顾吟秋这些年衰败的身子,在暖风微醺的西子湖畔渐渐好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顾惜朝愈发努力了,人也更加开朗起来。
    顾惜朝原本在青楼长大,纵然顾吟秋已经尽其所能护着他,难免受过不少磋磨。在离开青楼之前,他整个人眉眼间都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暮气。
    顾吟秋不是没有发现,只是那时她身陷囹圄,能护着顾惜朝,勉强再对李妃搭把手已经很不容易了,便忽视了过去。
    直到李昭明出现,虽说是以剑术老师的身份留下的,但是李昭明实在太会玩儿,又乐衷于拎着顾惜朝一起玩闹,三天两头花样逗弄小孩,总把顾惜朝气的脸红脖子粗,却又无可奈何。时间长了,再老气横秋的小孩儿也被他弄得一点就炸。
    有时候,顾惜朝总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才是年纪大的那个。
    李昭明这个人,压根靠谱不过三炷香,就立刻原形毕露了。
    顾惜朝提着木剑,熟门熟路走到西子湖畔平时练剑的地方,并不惊讶老师又没有来。
    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他的老师这会儿大概在临安哪条街喝酒吧。
    他总能找到人和他喝酒。
    顾惜朝想,他大概永远也无法达到他老师那种,上能怼诸天神佛、下能和走卒商贩谈笑风生,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跟任何人打成一片,又在不知不觉中全程控场的地步。
    虽然李昭明这个人某些时候很不靠谱,但是在顾惜朝眼里,他好像没有什么不会的。琴棋书画诗酒茶、君子六艺无一不精。
    风雅与剑,皆在他心中。
    是以虽然名义上李昭明是剑术老师,但其实顾惜朝想学什么,都能从对方身上学到。对方也从来不吝啬这些,顾惜朝想学,他便教。
    有时候顾惜朝会问,老师说留在人间有事情要做,是做什么呢?那时白衣少年只会捏捏他的脸蛋,说那就是糊弄玉皇的,不然他们能烦死他。
    终究还是没有得到答案,李昭明不想说的事情,谁也不能从他口中挖出来。
    顾惜朝瞥了瞥嘴,在西湖畔的微风中开始了今天的练习。
    小少年这些日子有被好好照顾过,身体抽条了不少,眉眼也明朗起来,舞起剑来也是有模有样。
    只是他习剑时间尚短,落在来人眼里便不过尔尔。
    一柄狭长的钢刀,带着凌厉的刀气从顾惜朝斜侧袭来。
    刀光漫上眉眼,顾惜朝面色不改,反手将来者的手挑了出去。
    刀光剑影相交,两道人影在西子湖畔的试剑石边打了几个来回,最后以顾惜朝的木剑承受不住钢刀相击,寸寸断裂而告终。
    “不错嘛——”
    来者轻巧地落在试剑石上,把钢刀扛在右肩,笑嘻嘻道:“你这剑不咋地,剑术倒是不错。”
    想不到这小孩小小年纪,身手可以嘛。要不是他身法尚还不熟练,那等剑光织成的剑网下,他未必能赢得这么简单呢。
    顾惜朝身形飘落,顺手在旁边的柳树上折了一支柳枝,冷着脸道:“你是谁?”
    他眼神锐利,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人。
    那人看起来也只比他大了几岁,着月白衬袍,肤色极白,发色极黑,神态之间一派潇洒自如。
    端得是眉清目秀,年少焕然*。
    “来,好外甥。”那少年道:“叫声舅舅来听听。”
    顾惜朝:“......”这人怕不是个好看傻子。
    顾惜朝执起柳枝正对着来人,语气平淡:“我舅舅是白锦堂,你是谁?”
    “白玉堂——”
    那少年正要开口,却听得一声怒吼由远及近而来。
    “白玉堂你个臭小子!转身就不见人影了,回头一看你又在欺负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