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案问:“我睡了多久。”
    顾楼吟道:“不知。”
    幻境中时间的流失确实无法估计。萧玉案在逆光中望着顾楼吟, 有一种他马上就要在清光中消散的错觉。萧玉案撑起身体, 发现自己身上是和顾楼吟一样的白衣,问:“这是哪里?”
    “云剑阁。”
    萧玉案不解:“你不是要我见你娘亲吗?”
    顾楼吟道:“嗯, 你随我来。”
    两人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院中大雾弥漫, 丝毫不见方才的明媚阳光。萧玉案看了顾楼吟一眼, 知道这是因为顾楼吟剩下的灵力无法维持如东关山逼真的幻境。
    不消片刻, 大雾逐渐褪去,一个清瘦的身影渐渐显现。这是一个娴静端庄的女子,眉似新月,清眸流盼。她梳着为人妇的发髻,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清冷又不失温婉, 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
    萧玉案问:“这是你娘?”
    “嗯。”顾楼吟道, “这是她生前最后一年的模样。”
    “那时你几岁?”
    “六岁。”
    萧玉案笑了笑,“你还记得她的样子,挺好。”
    幻境中的顾夫人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她手中拎着食盒, 缓步走出院子。两人跟在她身后,院外浓雾更甚,只有他们走的那条路是清晰可见的。
    顾楼吟看着顾夫人的背影, 缓声道:“我娘亲本是云剑阁一微不足道的门外弟子,修为低微,即使与顾杭两情相悦,云剑阁的宗主长老也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
    萧玉案道:“可是你娘还是嫁给了顾杭啊。”
    “听说,顾杭为了娶她,不惜与全族相抗,以退出云剑阁为挟,逼得父母长辈不得不点头。”
    萧玉案在东观山上见过顾杭,完全无法想象那样一个男人会是一个痴情种。但如果顾杭真的对顾夫人情深似海,和所爱之人生下的孩子,不是应该视其为命根子么,顾杭又为何会对的顾楼吟置之不理?即使顾楼吟入了魔,也并非无药可救,顾杭难道连试都懒得试吗。
    一阵清脆的碰撞声打断了萧玉案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顾夫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在她面前有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其中那个大的,正是他们刚才提及的顾杭,至于那两个小的——
    “你和林雾敛?”
    顾楼吟点了点头,“嗯。”
    六岁的顾楼吟穿着云剑阁的白衣,手持一把短剑,眉目精致脱俗,小小年纪就冷沉着一张玉脸,眼神淡漠,一点六岁小童该有的影子都没有。再看林雾敛,长得清秀可人,稚气未脱,和小顾楼吟差不多身高,手里也拿着剑,吃力地舞着。
    两个小少年练着剑,顾杭在一旁观看。萧玉案注意到顾杭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林雾敛身上,鲜少分心去看顾楼吟,偶尔几句指点也全是对林雾敛说的。难怪云剑阁上下皆言顾杭待林雾敛优胜亲子,原来从两人这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区别对待了。可惜,顾杭再如何指点林雾敛,他的剑术和顾楼吟之间的差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三人之中,第一个发现顾夫人到来的是林雾敛。林雾敛停下手中的剑,露出笑容:“师娘来了。”
    小顾楼吟动作一顿,道:“母亲。”到底年幼,小顾楼吟的语气沉稳,但眼中的欣喜是藏也藏不住的。
    顾夫人清浅一笑,“累了吧,我给你们准备了点心,休息一会儿,吃完再练。”
    小顾楼吟和林雾敛同时看向顾杭,见顾杭点了点头,才收剑入鞘,围到顾夫人身侧。顾夫人蹲下身,用帕子给两个孩子擦汗净手,打开食盒,递给两人一人一个桂花糕。
    萧玉案看着小顾楼吟捧着桂花糕,一小口一小口认真吃着,忍不住扬了扬唇。
    除了桂花糕,顾夫人还准备了一碗桂花羹。她端着桂花羹走到顾杭面前,道:“师兄,我……”
    顾夫人话未说完,就被顾杭冷淡打断:“不必。”
    顾夫人失望地垂下手,转身欲走,又被顾杭叫住:“你去了我书房?”
    顾夫人愣了愣,道:“是,我见里头有些乱,所以……”
    顾杭神色愈冷,“我说过,任何人未有我的允准,不许入书房——包括你。”说完,便大步离开,徒留顾夫人在原地黯然神伤。
    小顾楼吟桂花糕也不吃了,他走到顾夫人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摆,“娘。”
    顾夫人回过神,摸摸独子扬起的脑袋,莞尔:“娘没事。”
    萧玉案问身边的大顾楼吟:“你爹娘吵架了?”
    顾楼吟脸色苍白,“自我记事开始,他们一直是这样。”
    萧玉案简直莫名其妙。说好的情深似海,为之与全族抗衡呢。就这?这是腻了,倦了,还是得到了就不懂珍惜?
    呵,男人。
    大雾再次袭来,淹没了顾夫人等人的身影。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除了他和顾楼吟,皆为虚无。
    萧玉案提醒顾楼吟:“我们该走了。或者说,你该放我走了。”
    顾楼吟望着他,低声道:“还没到最后……还没有。”
    脚下传来剧烈的震动,这是幻境即将崩塌的前兆。萧玉案皱起眉,道:“别浪费灵力了。”
    顾楼吟固执摇头,“不是浪费。”话音刚落,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狼狈地跪倒在萧玉案眼前,呼吸急促,双肩发颤,好似极为痛苦。他的视线牢牢锁着萧玉案,每多看萧玉案一眼,他的痛苦就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