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但章纪堂只一味行路,根本同他们不理会。
  终于在进河南境的时候,大老太太停在了客栈,死活都不走了。
  她道生了病,章纪堂照常给她请了大夫,且看她能作到什么时候。
  他同沈如是在房中喝茶,昨夜刚下了一阵雨,今晨清凉了一点。
  沈如是泡茶的功夫还是当年章纪堂令她进门的。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她如今的茶艺,早已不是章纪堂能比拟的了。
  她将茶水端到他手边。
  男人只是看着那青绿的茶水,白软的小手,便觉赏心悦目,因为大老太太而阴郁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他抬头向她看去,同她轻声道,“辛苦你了,再坚持几日,便到了禹州。待一会大夫看完,就可以启程了。”
  沈如是刚要点头,葛效带着大夫来回话。
  章纪堂没怎么在意,前两次大老太太都是无事找事地装病,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但这次的大夫却道,“贵府老太太着实受了风寒,又心事繁杂火气旺盛,不能再继续行路,最好休歇几日。”
  章纪堂挑眉,“果真是病了?”
  大夫道是,同他细说了望闻问切的结果。
  章纪堂也懂一二岐黄,才明白那大老太太本没有病,折腾的厉害了,真就生了病。
  他拿了大夫开的方子看出了神,眼帘微落,情绪难辨。
  沈如是深知章家的水有多深,这种时候,没有她说话的份。
  她悄悄起了身,借着丹竹叫她的契机,道是出门转转,把安静的卧房留给了首辅大人。
  章纪堂捏着方子,看了许久,终是起了身,去了大老太太房内。
  戚氏在床头换毛巾,见他终于看来看大老太太,险些落泪。
  “二爷,老太太这会烧起来了,烧得厉害。”
  “我晓得了,让下面人去煎了药。”
  态度不似平日里强硬,戚氏不免欢喜,连忙叫了大老太太两声
  “娘,二爷来看娘了!”
  大老太太有些糊涂,听了这话却醒了过来。
  她浑浊地老眼看住章纪堂,“纪堂,你想起祖母了?!”
  戚氏见机退了下去。
  章纪堂抿着嘴看着大老太太,略开了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换进来。
  他道,“您既然病了,就好生养病,没什么比自家身子要紧。”
  这话说得大老太太眼前一阵水光,可她却道。
  “我这身子是要紧,但心里的事去不了,身子也好不了啊。”
  章纪堂听了,忍不住哼了一声。
  “必得是戚家的矿山落回戚家,您这病才能好是吗?”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大老太太也没什么不能摊牌的了。
  “不就是死了两个人?戚家早已经赔了钱了事了。你何必抓着不放?那是我的娘家,求到了我脸前来,说我是首辅的祖母,让我同你打个招呼,抬抬手也就办了。这有什么了不得?你就不能抬抬手?不然我回了禹州,回了娘家,哪还有脸面?别说戚家笑话,禹州哪个不笑话我?!”
  话说到激动的地方,大老太太一阵喘,却见章纪堂面不改色。
  她急了起来,“纪堂,你虽然记在二房名下,但你从小到大,祖母可没待你跟你大哥三弟有半点分别!你身上流的是大房的血啊,我只当你是我亲孙!就这点事,你非要闹这么难看吗?!你就一点都不顾念祖母待你的好?!”
  她最怕章纪堂还如之前那样,不说不动油盐不进,就差没下了床来拉扯他。
  但他这次终于有了反应。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看住了大老太太。
  “您待我的好,就是让我在两房之间处境尴尬,让我从二房拿钱,还要让我在祖父二老太爷死后,把二房的家产也挪去大房,是吗?!”
  这话一出,房中陡然惊得落针可闻。
  窗外清新的风不再吹进来,浑浊的空气和紧张的气氛盘旋室内。
  大老太太惊诧地望着章纪堂,“你、你这是说什么话?!”
  章纪堂冷笑连连,已经不想再同她继续把往事说下去,他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边停了下来。
  “您还是尽快好起来,戚家的事没得转圜,您身子不好也是自己遭罪。”
  这话说得冷硬极了,说完,大步离去。
  大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歪到在了床上。
  “造孽!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都是造孽!”
  可她再喊,章纪堂也不会回来了。
  戚氏回来看到的状况,还不如之前。
  大老太太悲从中来又急又气地昏倒了,自然又叫了大夫来救治。
  章纪堂却身心俱疲,径直离开了客栈。
  沈如是不想让首辅尴尬,便去街道上转了一圈。不想被打闹的小孩溅了一身的脏水,只好回去换衣裳。
  她想着悄悄地换了,再悄悄出去,不会打扰到章首辅。
  可偏偏,刚回到客栈门前,就见章纪堂脸色冷峻地迎面走来。
  沈如是惊诧于这是闹崩了?正要同他行礼,他却转身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沈如是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楼上,章纪培正在窗边往下看,沈如是犹豫了一秒,转身跟上了章纪堂。
  男人大步在前,走得飞快,沈如是一路小跑跟着,也不知章纪培的目光散没散去,一直没敢停下来。
  就这么一路跟着章纪堂跑了半刻钟,到了一片山涧地带,碎石满地,才行速减缓。
  这里没有章纪培看了,可沈如是又不能半路抛下首辅,仍旧只能跟着。
  碎石满地,荆棘丛生,沈如是一不留神,就被荆棘划破了衣裙。
  裙摆划破,发出撕拉一声响。
  在溪水轻流的山间,极其响亮。
  前面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沈如是尴尬地揪着裙子站在路边,她看向停下来的男人。
  “您也走了半天了,要不就在此歇会,这儿风景尚好。”
  关键是她裙子都破了,再走下去,荆棘树杈更多,破得厉害就没法穿了。
  她好生劝着,不想男人却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沈如是不知他要作甚,男人却低头看向了她的裙摆。
  “有没有划到腿脚?”
  沈如是一怔,连道没有。
  男人闻言,轻轻松了口气,看住了她,“你不该跟着我出来。”
  这话说得沈如是颇有几分尴尬,但男人看她看得更紧了。
  “你不该在意我。”
  天空有飞鸟掠过,山涧哗啦啦落下一片响亮的水声。
  沈如是眨了眨眼睛。
  男人看她的目光柔和起来,指了指溪水旁的大石,声音也软了下来。
  “你也累了,上去坐会吧。”
  沈如是在这种时候,当然从善如流。
  说起来,首辅大人虽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也不免被自己的血脉亲人为难。
  她温声道,“您也累了吧,一起歇一歇吧。”
  她这话落了地,章纪堂便叹了一声。
  “我是累了,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实在是太久了,其中难堪,我想你必然也是想不到的... ...”
  他说着,突然问她,“你想听吗?”
  他虽然是在问,沈如是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选择。
  能让他一吐为快,也许也是好的。
  她点了点头。
  第16章 往事 沈如是同章纪堂一起,坐在一块溪……
  山上流下的溪水,因着夜里的那场雨,还有些鲜嫩的湿气。
  沈如是同章纪堂一起,坐在一块溪边的大石头上,合欢树的浓密枝叶遮下绿荫。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把许久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他说自己的祖父,也就是二房的老太爷,是被他气死的。
  章纪堂父亲兼祧两房,实际上本不是二房最初的想法,但因为大房产业危机,算是请了他母亲的嫁妆救济,这才弄成了兼祧两房的局面。
  章纪堂流着是他父亲章思学的血脉,也就是大房的血脉,不过是因为他母亲算是二房的儿媳,所以成了二房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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