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福特牌的汽车是通过犹太商人沙同的洋行进口来沪的。他在时迈百货也有股份,因此将这最后一部车留给了罗家兄弟。谁知道罗家的小少爷居然把它挂在百货公司中庭里。这一举动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看得到,摸不到,开不了,买不着,勾的人抓心挠肺,又欲罢不能。
    而如今,这车居然要卖了!
    虽然百货公司卖轿车着实有些奇怪,不过最关键的是——它要被卖了!不再被高高地挂在半空中,终于落地了!
    这不就是仙女下凡,要嫁作人妻了嘛。
    “我跟你说啊,小夏,你这车必须卖给我!”
    看着中庭圣诞树下停着的,被成堆扎了彩带的礼物盒包围的黑色大轿车,梁少龙激动地捏着罗夏至的肩膀说道。
    “梁少爷,这车子是要被拍卖掉的。不是我指定给谁就可以卖给谁的。”
    为了这个圣诞促销活动,已经忙的晕头转向的罗夏至,才刚从办公室出来,就被梁少龙一把给抓住了。他挣扎几下无果,被梁少龙一路拖着来到了一楼中庭。
    本来中庭的舞台是没有遮拦的,奈何这几天里前来参观这部福特车的人实在太多,不但看,还上手摸,摸得黑色的车身上一个个手掌印。
    最后实在没办法,保安部派人用丝带绕着这些陈列品围成一圈,还派了两个保安在车前站岗,这才阻止了众人热情的手掌印。
    “通融一下不行么?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一定要买到手。”
    梁少爷之所以天天来百货公司报道,这部车就是勾引它的“罪魁祸首”。
    “通融?上海滩的几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比如明家,荣家,还有盛家,这几天都派人来打招呼,想要我‘通融通融’。”
    罗夏至一边应付着梁少龙,一边指挥职员布置摆放促销用的商品和海报。
    “他们跟我能一样么?我们可是‘兄弟’啊!我表哥是你哥,我就是你哥。弟弟给哥哥通关系,天经地义!”
    “梁少爷,到时候凭钞票说话吧。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么!还是你怕人家钞票比你多?”
    罗夏至拍了拍他这便宜哥哥的肩膀,转身又投入了工作。
    自从知道了这位有意思的小罗少爷和自己表哥的关系后,梁少爷跑百货公司跑的更理直气壮了——相帮自家人生意嘛!
    对此,罗夏至很是疑惑地询问顾翰林校长,他这位表弟难道就不用做事么?每天泡在百货公司算怎么回事,家里人也不说么?
    顾校长两手拉起罗夏至的手,感激地握了握:梁老爷说了,大少爷最近一不逛长三堂,二不去百乐门,三不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每天都过得很健康,让我替他谢谢罗家三少爷,改明儿务必前来梁府一叙,他要开桌宴席请客。
    留恋地放下罗夏至的手,顾校长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我这个表弟其实过的一直很痛苦……他不想接手家里的生意,生活也没有目标。其从我姑姑过世之后,他一直就是这样叛逆着,痛苦着,迷惘着……”
    罗夏至心想他也好想体会日洒千金的痛苦。
    可惜他天生劳碌命,一天不找点事情浑身不舒服。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明年百货公司的全年促销计划,忙碌得就像是勤劳的小蜜蜂。
    唯一能够放松下来的时间,就是周末笑笑和小叶从学校回来后,他们一起在上海各地吃吃逛逛,还有下班后去找顾校长喝喝茶喝喝咖啡。
    连他大哥都劝他,等年底的促销结束后,无论如何都要去度个假,休息一下。
    “阿乐,我要去一趟印刷社。他们的经理刚才打电话过来,说不能理解我要的洒金粉的效果……啊,忙晕头了。”
    捧着并不理想的海报样张,罗夏至走出办公室才想起来阿乐今天去西郊公园那边学开车了。
    本来大哥的司机因为妻子生病,请假回到了扬州老家,要过了农历新年才能回来。于是他的司机老陈就忙的两头跑了,每天接送这两兄弟上下班。只是如果他在工作时间用车就很不方便,于是阿乐自告奋勇学习开车,从今天开始就住在西郊了。
    “经理,要给你叫一步‘差头(沪语:出租车)’么?”
    他的秘书郑杰森上前一步问道。
    “不用,印刷社离这里很近,我出门坐黄包车就行了。”
    罗夏至从衣架上取下大衣和围巾。
    “我和您一起去吧。”
    杰森也转身去拿自己的衣服。
    “不用。下午不是还有供应商要来开会么?我如果赶不回来就只有你和采购部的经理接待了——千万把好关,年终是一年最重要的销售季节。大家今年年底红包厚不厚,在此一举了。”
    “可是经理……”
    未等罗夏至回答,他已经“蹬蹬蹬”地跑下楼梯了。
    郑杰森叹了口气,随手将大衣挂在了椅背上。
    罗夏至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他没来得及看的今天最新一期的《申报》,头版头条的新闻是《震惊!本月第三起劫案!上海滩面粉大王之子被绑架,绑匪要求百万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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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百货公司的大门,罗夏至随手拦了一步黄包车就坐了上去。这百货公司门口从早到晚停着数十部的黄包车,随时准备为从这里出来的,拎着大包小包的太太小姐们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