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试探声在不远处响起:
    “……尊上?”
    魏雪轻正站在灯火朦胧的玉阶下注视他。
    郁承期闻声看过去。
    阶前满地桌椅狼藉,淌着污七八糟的血迹,魏雪轻就大着胆子站在那里。
    视线接触的瞬间,他看见那女人瑟缩地避了避,又抬起头,一双秀眉微微蹙着,强忍怯怕,好不惹人怜惜地看向他。
    郁承期目光冷了下去。
    嗓音还带着几分沙哑:“你来干什么?”
    “尊上……”她柔婉的声音在微微发颤,没有听清那男人方才的那声低语,自顾自低着头,身形纤瘦单薄,缓缓跪在阶前。
    “……属下是来谢您的不杀之恩。”
    郁承期眯了眯眸。
    她低垂的眸中满是悔意,诚恳又卑微:“今日在宴中,您杀了许多人,却没有杀我……属下自知有罪,我从前归属敬山君座下,许多事情身不由己,若非是敬山君逼迫,我也不会做出违背尊上之事……”
    “如今尊上却愿意原谅属下,属下羞愧无颜……从今往后,属下愿意助您除去敬山君,只忠随您,绝无二心!”
    “尊上,您可否……收留我?”
    她说完最后一句,缓缓抬眸望着他,眼底波光细碎。
    良久,宝座上的男人没有做声。
    昏幽的烛火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仍是支颐着,手中隐约不知捏着什么东西,薄唇微微轻启,意味不明道:“你很聪明。”
    “你知道本尊杀那些人,是因为什么,也猜到本尊已经查出了你的所作所为。在这种时候选择投靠本尊,的确是个聪明的做法。”
    魏雪轻能感觉到,幽暗中那双凉薄的眼眸正盯着她,视线的压迫感过于强横,令她脊背发凉,额头不断冒出冷汗,脊骨在细细发抖。
    可她又隐隐抱着一点私心……
    正是因为这点私心,她才敢来单独与他相见。
    尊上会放过她,说明他对她还是有情意的,若她能抓住这丝情意,说不定……
    “我愿意戴罪立功,将知道的事全都告予尊上。”她眸中微动,神态又极是矜婉娇弱,“敬山君与鬼祖暗中密谋,想要背叛魔界,计划已久。当初他想挑拨魔界与仙界的关系,令鬼祖坐收渔翁之利,才让我偷偷取了尊上的血。”
    她渐渐地不再用“属下”自称,语气还像是当年那个温婉的师姐:“我知道尊上刚刚重返魔界,一心只为魔族着想,不愿看到那些乱臣贼子。”
    “所以我愿意辅佐尊上,为尊上铲平内忧。”她善解人意地望着宝座上的男人,“旁人也许不知,我却知道。尊上并非残忍,而是胸怀大志,您今日这番行事,正是想要振兴魔界,令我魔族兴旺太平,不是吗?”
    兴旺太平……
    郁承期眸中微不可查的暗了暗。
    的确。这是顾怀曲的要求,他希望自己好好统治魔界,希望自己能让两界放下恩怨,再无纷争。
    魔界无主多年,有异心的大有人在,他今日杀那些臣子,还远远不够……
    “正好如今仙主已死,魔界少了一个心头大患,想必等尊上归复了宫中人心,踏平仙界,也是迟早的事。”魏雪轻尚不知昨日郁承期闯入山海极巅一事,话说出口,竟有几分天真。
    郁承期眼眸眯了起来。
    指尖摩挲着那枚手环,居高临下地瞥着她,寂静之中,连烛灯燃烧的声音也万分清晰,没来由的……让人有种置身炼狱等待审决的意味。
    半晌过去,那张薄唇终于缓缓开了口。
    “好啊。”
    他幽冷道:“你还知道敬山君多少秘密?改日,我们好好谈。”
    魏雪轻脊背稍稍松懈,终于松了口气,额上已经浸满了细密的冷汗。
    勉强笑了笑:“好。”
    ……
    这日夜里,郁承期做了个梦。
    他梦到魔兽涌入仙界时,山下燃起的熊熊大火,滔天烈焰,魔兽嘶吼。
    顾怀曲被锁链困在冰冷的石室里。
    而他在后山漆黑的野林中,剖挖着那只名叫“小七”的猫的尸体。
    他从高楼坠下去的那一刻,烈火焚烧了他的肉身,灼心蚀骨的疼将他整个吞没。
    画面一转,是顾怀曲站在熔炉前。
    同样的灼热,同样的烈火。
    同样的……疼。
    郁承期骤然从梦魇中惊醒。
    胸膛剧烈起伏,缓和了半晌,才惊觉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纤长细密的眼睫下,竟是一片湿润。
    他闭了闭眼,锋锐的眉狠狠蹙紧,侧身蜷在空荡的床榻上。
    接连数日,他的梦里都是顾怀曲。
    有时会梦到顾怀曲身投熔炉,有时又会依稀梦到当年事,有时从梦里醒过来,浑浑噩噩地仰靠在床边,望着这座奢靡清寂的大殿,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想到的还是那些少年往事。
    ……
    郁承期到现在仍记得初入宗门的那天。
    他是个在世间最污脏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出于大宗仙长对他的怜悯之心,有朝一日竟也能伪装成人样,有与那些仙门世家的贵族子弟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年纪刚足十五岁的郁承期,模样已经生得十分俊朗,眉眼低垂的时候,看起来中规中矩,沉稳又懂事,虽然尚且年少,眸底却并不能清澈得一眼看透,较同龄人看起来要不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