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坚持:“这回不在家,出去吃。”
    “行吧,”匡正勉为其难似的,“时间地点发我。”
    “嗯,”宝绽带着笑,“晚上见。”
    “晚上见。”
    匡正挂断电话,发现周围的人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他眉头一皱,换上一副恐怖的VP相:“看什么?”
    所有人都把脑袋低下去,他拍了拍桌子:“段小钧,上次你做的那份潜在买家列表,拿来。”
    段小钧赶紧回座位去翻,翻出来给他,匡正抄一支笔,边看边做记号,然后甩给段小钧:“按这个顺序打电话,怎么说让Clemen教你,”他扔下笔,点了点Clemen,“我什么意思你明白吧?”
    从他要潜在买家列表,Clemen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但仍觉得难以置信,匡正竟真要这么玩:“明、明白!”
    匡正转身回VP室,Clemen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段小钧茫然地问:“经理,老板要我干什么?”
    “我们要从卖方变买方了,”Clemen太兴奋,以至于声音有点抖,“给所有潜在买家打电话,让它们雇我们,万融要在管理层会议上和千禧再次见面!”
    什么?段小钧愕然,同一笔买卖,卖家的生意没做成,匡正居然想转到买家去,这真是……凶猛得毫无人性。
    接下来的一天,段小钧暂时脱离了估值苦海,掉进了推销地狱,这种推介电话并不容易打,中间有繁复的沟通环节。“话术”Clemen都教了,他打出来贴在桌板上,重点是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有价值的转给Clemen,由Clemen再沟通,通过了Clemen这层,再报给匡正,由管理层进行公关。
    MA的效率非常高,到下班时间,目标企业已经锁定,经白寅午审定后,确定是老牌空中运输集团——万国航空。
    匡正走出57层时,又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并购大神了,他看一眼微信,宝绽的信息:八点,世贸步行街南口。
    这个时间开车去世贸就是找死,他盯着那行字,默然无语,咬牙走向金融街地铁站。至少五年,他没尝过做沙丁鱼罐头的滋味了,一瞬间被打回原形,有种这些年的钱都白赚了的错觉。
    到世贸,时间刚刚好,地铁口正对着步行街入口,隔着一条行车道,还有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一眼就看到宝绽,褪了色的牛仔裤,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T恤,挎着一个大帆布包,独自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盛世繁华中一道寂寞的侧影。
    匡正快步过去:“嗨!”
    宝绽见到他,笑了,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亲热地叫了一声:“哥。”
    匡正喜欢听他叫哥,特别真,没有一点套近乎的世故:“哪家店?”
    宝绽指着前面:“小店,你别嫌弃。”
    匡正跟他过去,真的是小店,在步行街尽头一个蹩脚的旮旯,客人倒不少,门口摆着好几张桌子,坐着左青龙右白虎的膀爷。
    “宝绽,”匡正不想进去,衬衫已经湿透了,捂在西装里很难受,“换一家吧,我请。”
    “屋里有空调,”宝绽有些难堪,“我跟老板说好了,给我们留了座儿。”
    匡正瞥一眼周围的客人,那些人也看着他,双方格格不入。
    “他家的烧鸽子挺好吃的……”宝绽说不下去了,局促地低下头。
    烧鸽子,匡正一听就饱了,加上是路边摊,他只能联想到禽流感,换了别人他扭头就走,亚洲小姐都不行,也就是宝绽,他硬着头皮进去。
    屋里还可以,算是干净,老空调嗡嗡响,老板是个女的,有股快手主播的豪爽劲儿,宝绽点了菜,从帆布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郑重递过来。
    “什么?”匡正打开一看,是一沓钱。
    “刚才去请假,正好赶上发工资,”宝绽不太好意思,“我抽了两百出来。”
    匡正没数,看样子有七八千:“那两百是这顿饭钱?”
    他当面拆穿,宝绽的脸微红:“先还你这些。”
    匡正了解他,没推辞,刚把信封揣进西装内袋,宝绽敞开帆布口袋:“哥,你热吧,西装脱下来,我特地带了兜子。”
    他心很细,匡正有点被暖到,但架不住天生嘴损,他边脱西装边说:“刚给的钱,这就要回去啊?”
    “回家就还你!”宝绽瞪他,接过西装叠好放进口袋,“这回要是真能拿到赞助,以后经济宽裕了,我一定请你去吃好的!”
    他走心了,匡正后悔自己刚才没绷住。
    “我现在只能请得起这里,”宝绽挤出一个笑,那么灿烂,却掩不住自卑,“我尽我最大的能力谢你。”
    “哥,”他倒满啤酒,一口干了,“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匡正怕这种真情实感,做他们这行的,真心早让钱烧没了。
    “认识你,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宝绽端着空杯,感慨地说,“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没见过的东西,我想努力,变得更好。”
    说完,他又笑:“可我没能耐,这辈子也不成了你那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匡正眯起眼睛,开好车、住大房子、挥金如土的人?原来宝绽想要的不过是……
    “你能用英语打电话,”宝绽回忆他们认识以来的点滴,“从没瞧不起我,还借我钱,你帮助我,用一种默不作声的方式。”
    匡正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