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次,圣人也的确没有再出言阻拦。
    连传闻中与福南音牵扯不清的太子殿下亦是不发一言。
    至于被群臣攻讦的那位……
    有人抬头朝着那方向看去,见福南音深深低着头,举着笏板的两手高高抬着,总感觉他在鬼鬼祟祟地从袖中掏着什么。继而片刻后,一股淡淡的乳酪香气便飘了出来。
    “……”那位大臣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可惜他是个克己守礼的,一面想着一面又觉得不可能,最后纠结地紧紧盯着福南音,直到后者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仿佛方才的事只是个幻觉,并未真实发生过,他才松了口气。
    怎会有人敢在金殿上吃饼馁?那可是大不敬!福南音罪名未定,除非他彻底不要命了才会在金殿上吃饼馁。
    除非他不要命了……
    “福南音,”
    许是圣人终于受不了臣下的聒噪了——那越发尖锐的言辞和激烈的攻讦叫整个宣政殿都乌烟瘴气,可偏偏当事之人就如闭目塞听一般,丝毫不受其害。圣人伸手按了按眉心,将他推了出去。
    “你当着群臣的面自己说,黑甲军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彼时福南音刚咽下最后一块酪饼,又细细咀嚼了圣人那句“当着群臣的面”的意思,于是便从那位置上走了出来,越过身前的两位仆射和尚书令,又越过了储君,最后立在了御阶之下。
    “金城郡守上报给朝廷的那份手书……”
    金殿中的窃窃私语声顿然停歇,众臣皆抬起了头,目光落在这位年轻的尚书身上。
    而福南音那一刻只对上了李裴的双眼。后者轻轻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不足为信。”
    “关于我坑杀一千黑甲军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红口白牙,尚书可知单凭一句话是无法为自己脱罪的。”
    此前大理寺与刑部一直为主审此案较劲,等了这么久,大理寺卿早已耐不住了,当即便站了出来,借着“殿审”的机会直问道:“证据何在?”
    福南音垂首思忖了片刻,慢慢答道:“我是文臣,没有私兵。”
    “可本官听说太子殿下当初给尚书留了两千率府卫,可有此事?”
    底下的臣工中,沉默已久的柯顺哲听到大理寺卿的问话,闭了闭眼,心中暗道了声“蠢货”。他前几日终于收到了临淄王的信,得知了这一切计划的始末,更知道那一千黑甲军的确死于福南音之手。
    单靠这一条坐实了,福南音必定难逃一死。
    可柯顺哲此人一向谨慎,这些日子不曾动作便是有一事想不明白:临淄王本已经将证据通过金城郡守辗转送到大明宫了,圣人即便心存疑虑,也该下旨将福南音交由三司候审。可为什么三日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
    圣人要包庇福南音?
    荒谬。
    “确有此事。三日前臣已将率府卫交还京畿大营,”福南音说话点到即止,却叫众人很容易听出其中深意,“两千精兵,未有伤亡。”
    若是当真与黑甲军有过一战,损兵折将在所难免;若是想要全灭一千黑甲军,即便是率府卫也不可能无一伤亡,大理寺卿的推论,立不住脚。
    柯顺哲无奈摇了摇头,正要站出来问话,却听圣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他动作一顿。
    “临淄王失踪几日了?”圣人问的是左右内侍,底下的臣工只能屏息候着。
    “回圣人,再有三日便满一个月了。”
    殿中再次静了下来,众人都听得出方才圣人那句话中的寡淡——都说天家亲情淡薄,可笑的是圣人对他那幼子的关切程度竟还比不上金殿中这些外臣。
    福南音背对龙椅,目光正巧与柯顺哲一碰,若方才只是猜测,那么这个对视之后柯顺哲心中那丝不好的预感便更为强烈了。他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难道真的……
    “若是三日后仍没有消息,就报丧吧。”
    圣人的话再次响起,平地惊雷。
    满殿哗然。
    这便是……不再调查此案,彻底放弃临淄王了吗?那福南音呢?黑甲军呢?众人还想再问,却又不敢再问。
    柯顺哲手中的笏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弯腰捡起,再抬头时福南音已经受准回了原先的位置,也就看不到他那毒辣不甘的眼神,正落在其背后之上。
    可本以为今日朝会便这样结束了,那位从头至尾没说过半句话的太子却站了出来,
    “禀圣人,臣有事奏。”
    相比金殿上群臣那失魂落魄模样,圣人与福南音这次才真正抬起了眼。
    “五年前安平侯所涉官妇一案,臣近日查到了新的证据,与之前三司定案时有些出入,请圣人下旨,重新彻查此案。”
    “!”
    若方才朝臣们还沉浸在天家帝王的绝情之中,如今再看太子,心中不由便带了些惊愕和怜悯出来。那是圣人亲自定的案,安平侯那是君要臣死,这个案子只要圣人在位一日,便翻不了。
    而太子在这个档口触天子逆鳞,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所有人都如此想,只有柯顺哲记起那日太子登门说的话,心中一个咯噔。
    果然,圣人缓缓叹了口气,“准奏。”
    “三司重审安平侯旧案,太子从旁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