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皎他……想要的不是漠北,而是福南音的命!
    他从未想过福南音会出现在城楼之上。
    更从未想过他会那般决绝地从城楼上跃下……不,或许不是……
    电光火石间,李裴忽然想起在国师府那日也曾问过福南音,若是他败给李皎会如何。后者带着戏谑的玩笑话言犹在耳,转瞬却几乎成真——
    “成王败寇,等到他带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我或许只能从高城跳下去……”
    一切早有端倪,甚至福南音将一切前尘后路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可他又说,我知道是你。
    于漠北一事中本只有冰冷的算计,偏在其中添入了丝丝缕缕的温情来。李裴恍然惊觉,原来福南音对他的信任竟到了以命相交的地步。
    “你……”
    李裴心中酸胀,却又庆幸至极。只是纵有千百句想要对福南音说的话,可此时此刻又半句也说不出来。他低着头,看着福南音眼角那抹其实是被冷风吹出来的眼泪,一怔,又猛地生出几分无措来。
    “怎么还哭了?”
    李裴平生只见过他的阿音流过两次眼泪,偏偏两次都是在榻上。只有这次,小别重逢,劫后余生。
    他有些慌乱地想要为怀中的人擦去眼泪,只是刚抬起一只手,却被福南音轻轻反握住了。
    后者眼眶中其实并无泪意,澄澈的眼神望着他,无声的提醒。那只被握住的右手抬起,举过了肩,落入了身后的传令官眼中。
    那是八万中原将士等候已久的手势。
    “攻城——”
    福南音不必说出口的二字被身后人高声喊了出来,而后便是一声震天的号角之声。原本还沉浸在“国师坠城”与“临淄王变成了中原太子”的漠北众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中原军当真要打进来了!
    千军万马的呼啸声从身边擦过,却有两人仿佛在这片动荡山河中静止了一般。那匹通体漆黑的大宛马背上,李裴一手揽着福南音的腰,另一手与他十指相握,两人便
    这般静静对视着。
    两年前在长安的开元赌坊时兴许谁都没有想到,两人隐姓埋名时相识,改头换面再重遇,兜兜转转竟已经历经几番生死。一条无形的线捆住两头,便使他们再难分开。
    半晌,福南音的唇动了动,慢而轻。
    说了什么,谁也听不见。只有李裴看懂了几个字的唇语,那一刻,缠绵而动人。
    “李裴,我爱你。”
    声音轻易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中,又一遍遍地,回响于听的人心头……
    身侧马蹄卷起的尘土四起,头顶也仿佛有疾风。紧接着,似乎偏生要打断这段情人间的嘤咛旖旎一般,几支流箭飞快的朝着两人的方向袭来。
    破空之声在耳边炸开,几乎同时,李裴本能地将福南音护在自己身下。
    “别抬头!”
    几支箭撞在李裴手中的银枪上,发出铮鸣脆响。几支深深地插在了地上,箭后的翎毛因为后劲发出一阵猛烈的颤抖,像是在叫嚣着城上之人毫无掩饰的恨意杀心。
    箭雨繁密,又快又狠。
    身前的中原士兵也当即察觉了,个个如临大敌一般将两人护住。
    “漠北王后路被断,是要赶尽杀绝了。”
    福南音虽然刚被李裴压低了身子,堪堪躲过几支夺命的流箭,可他话中的语气却平静地就如置身事外一般。
    “你下的命令是擒王?”
    与漠北不同,中原军一贯的作风是不斩使臣,不斩主帅,自然……也不会斩漠北王。
    李裴蹙起眉,嘴边那个“是”显然不必再说出口。他凝神望着城楼之上那几架蓄势待发的□□——算着上一发放箭的时间,就是此刻了!
    他的身体紧绷着,一面护着福南音,一面随时准备着应对下一秒的杀招。
    而等待似乎格外漫长。
    一秒,两秒,三秒……
    却什么也没发生。
    自城下的攻城号角吹起之后,漠北王的身影便早已消失在了开阔的高城上,因此李裴无法领略福南音话音后那阵笑声的意味,也不知道幽城内的“黄雀在后”。
    直到福南音说:“而我下的命令,只要他的尸首。”
    李裴忽然一怔。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缓缓松开了压在福南音脊背上的那只手。他难以想到后者竟如此从容将那句话说出来,仿佛漠北王此时当真已经变成一具冷冰的尸首。
    心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阿音,”李裴问,“你还有多少布置是我不知道的?”
    福南音十分缓慢地直起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面色显得比方才更苍白几分,连声音中都带了隐秘的颤意。
    “是有很多……”
    李裴眼神一暗。他早就知道福南音身为漠北国师手段狠绝,不会给人留半丝后路……
    “可所有的一切都基于站在这里的人是你。不然便只有……”福南音抬起手,指了指他曾立过的城楼。
    那杆无字的军旗已经被中原士兵一刀砍下,终于还是沾了漠北人的鲜血,碎在泥里;只剩光秃的木杆孤零零竖着,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事,真切而讽刺。
    “那一途。”
    他若死了,世上再无暗卫,所有的谋划和布置都会随着那一跃而归尘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