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了?”
    李裴的声音很低,带了几分压抑得很好的情绪。
    李皎惯于察言观色,在感觉到那丝不同后,他抿了抿嘴,又朝着李裴方向走上前,“父皇今日一早去了质子府,长安无人不知,入了夜国师府就空了。”
    李裴没说话,李皎便继续说了下去,“我以为那个时候裴哥哥定会有所行动,可东宫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所以下午的时候我便入宫见了父皇,想要帮裴哥哥问问……”
    说到这他似乎也觉出话有几分不妥,忙跟了句:“毕竟国师是裴哥哥喜欢的人。”
    李裴拳头握起,两眼却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其中带了几分讽刺:“所以,你问出什么来了?”
    对上李裴的眼,李皎怔了怔,脱口道:“国师不甘为质,与父皇谈了条件想秘密回漠北;而父皇为了你的储君之位……答应了。”
    不甘为质,拿了他的储君之位要挟圣人,只为回到漠北……
    李裴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垂下眼,慢慢呼了口气。
    半晌,他松开了手,马脖子上的缰绳随之失力垂了下来。他却不知自己是要朝哪个方向去了。
    “裴哥哥,你别生气,至少……至少在父皇的眼中,你仍是储君的唯一人选。”
    李裴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孤为何生气?”
    只是再抬眼时,那原本汹涌的情绪却再次被他很好地压了下去,即便表情上仍然带了几分淡漠,
    “夜深了,回去吧。”
    他像是从前一样拍了拍李皎的肩。
    后者一愣,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
    “以后再有什么事,不必在外面等,直接进来找孤。”
    “裴哥哥不去追……”
    李皎话中那
    个名字还未来得及说出来,便被人适时打断。
    “孤还有两本奏折没批完,今夜要送去立政殿。”
    待李裴牵着马的身影被重新合起的东宫大门完全遮住,李皎脸上的笑意仍然没有消减,甚至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更灿烂了几分。
    身后忽然出现的阿翡为李皎换上了新的手炉,有些担忧地问道:“殿下,太子他会信吗?”
    “你也觉得我在骗他?”
    李皎的目光终于从那扇漆红的门上移开,他转身接过那热度刚好的手炉,不紧不慢地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去,面上还带了几分无辜的笑意,
    “可我分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福南音的确与父皇谈了条件,亦回了漠北;父皇也的确是为了李裴的储君之位。至于他们二人密谈的条件是什么,既然没有人探听的到,此刻便也没什么所谓。
    “可若是太子知道了您昨夜去过质子府之事……”
    李皎的脚步一顿,“父皇既然将此事压了下去,就不会让裴哥哥知道。至于福南音……”
    此时他的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残忍的神色,而阿翡看在眼中,竟丝毫没有觉得奇怪。
    “他选择离开长安,怕是再也不会有开口的机会了。”
    东宫众人原本因为太子的离开而慌作一团,有几个属官甚至正架着那位无辜的太医署医工,威胁他不得将太子离开东宫之事说出去,结果几人抬眼间,却见太子又折返了回来。
    手上的伤口本就没有止血,方才因为他的动作又再次裂开,一只手都被染成红色,在此刻便显得格外灼目。
    嘈杂的屋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几人怔怔看着李裴重新坐到桌案前那张椅子上,并未管那只还在渗血的左手,翻开最后的几本奏章重新提起了笔。
    笔速很快,半炷香便将最后一本奏章合起,随手丢入在了案上。
    “将东西送给圣人,滚出去。”
    那名医工似乎想要说什么,刚张嘴,李裴那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滚都不会?”
    医工身子一颤,也不敢再提包扎之事,拎着医箱便跟着那群抱着几摞奏章的侍从一同出了书房。
    四下再次归于宁静,李裴就坐在那张椅子上,似乎是在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神才木木地落在自己的左手上。血已经自动止住了,伤口旁还存了些暗红的印迹,斑驳狰狞。
    他勾起唇,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感觉不到那处半分的疼痛。
    去了一趟大明宫的侍从去而复返,似乎想要到书房向太子复命,只是又想起他方才那副可怕的模样,侍从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离去了。
    李裴没有抬眼,他一直垂着头,身子缩在狭小的椅中。
    直到房里的蜡烛终于燃尽,最后一抹烛火挣扎着跳了一下,四下沉浸于一片黑暗之中。
    书房的门终于“吱嘎”一声,开了。
    ……
    “太子那边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或许等了李裴一整日的人不仅是临淄王一个。
    立政殿中,圣人眯眼望着冯内侍为自己续上的热茶,那茶盏旁还静静摆着一份年代久远的卷宗,里面的几张纸隐隐已经起了毛边,显然是被人翻看过很多次了。
    冯内侍闻言,将眼神不着痕迹地从那份卷宗上移开。
    圣人一向不希望太子与漠北国师走得太近,如今见到了太子的无动于衷,冯内侍以为圣人会欣慰,会满意,可此时他却没有捕捉到任何类似于这两者的情绪,只是单纯地,带了几分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