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李裴对自己曾经这份猜想一无所知,不然定会以为他是疯了。
    “随军的那位刘医工?”
    可思及此处,福南音的心中又有几分复杂。谁也不知道六个月后会发生什么,在漠北多年养成的利己本性让他不愿为这个异数承担风险,此时他无疑是有几分庆幸的,可这种情绪里却掺杂了太多其他。比如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失落。
    “太医来质子府诊病不妥,况且……我身子已经无碍了。”
    李裴脚步忽然定住。
    刘医工从未对福南音滑脉之事断言。男子怀孕非同小可,他那般高明医术也只是说需同太医署的同僚会诊才知。只是回到长安后几番风波不定,此事便也随之耽搁了下来。
    “当真没事了吗?”李裴又问了一遍,语气在今夜里是难得的认真,却也带了试探:“我见到你在漠北……”
    想到那时两人的尴尬记忆,他又忽然改口,“在东宫的时候,吐过。”
    福南音不知李裴看到多少,只是抬起头,笑意中带了几分故作的放松,“放心,已经好了。”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看,长安的确是个好地方。”
    他看不清李裴的神情,只是隔了很久,才听李裴轻轻呼了口气,“那就好。”
    好什么……
    他不是本也觉得男子怀孕荒唐吗?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此深信不疑的?
    两人心中都有些苦闷,走在回廊中的步子也沉了许多。福南音拢了拢被风吹透的外袍,忽然便有了分莫名的冲动。破天荒的,他忽然转身朝着身旁的人郑重道了句:
    “殿下,您……”
    “抱我好吗?”
    ……
    大明宫的昨夜如质子府一般并不安宁。圣人连发了两道诏,一道去了金吾卫,一道去了东宫,皆是让所有出现在质子府上的人将听到看到的烂在肚子里。
    翌日没有朝会,原本除了当值的朝臣外都不需早起。
    天还未亮,仍在被子里大睡的赵顺才手搭着娇滴滴美人半露的香肩,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夜之间长安城发生了什么,以及此时此刻他的府中又发生了什么。
    “公子!快醒醒!”
    直到门外一阵嘈杂。
    赵府的小厮叫了半天的门没有反应后斗胆径直推门进去,走到榻边后一只手捂着眼,留另一只手大力摇着赵顺才,生怕人再不醒,整个赵府都要跟着掉脑袋。
    “嘶……哪个龟孙在这……手劲这么大……”
    “公子快别睡了,圣人宣您进宫呐!”
    睁开半只眼的赵顺才刚要发怒便听到小厮慌忙说出的话,整个人身子一震险些从榻上滚下来,半分睡意也没了。
    跟着内侍一路走在甬道的时候赵顺才始终战战兢兢,反复想自己一个五品闲散芝麻官究竟何德何能,竟得了传召有幸入宫面圣。
    昨夜圣人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卯时刚到便在看一份官员名单。
    冯内侍看着圣人为太子操心了整夜,如今方起身便又眉心不展,便担忧得要命,劝了几遍都没用。好在圣人最后总算在那名单上的“赵顺才”三个字后落了笔,又半点不耽搁将人传进了宫。
    这个赵顺才似乎是从前太子流落坊间的时候与之有过交集的,本是个不着四六的纨绔,后来沾了家族荫庇,得大理寺少卿的举荐才入的仕。
    冯内侍一面瞧着这个名字,一面在脑中想明白了几分。
    还是为了太子殿下。
    或许是为了与那位国师有关的一些往事。
    赵顺才入殿后便颤颤巍巍跪在了地上,不知圣人有何吩咐,一直未敢抬头。
    这是他除了初一十五与百官一同参与大朝会外头一次单独入宫,平日赵顺才都是站在人群最末,从未离圣人如此近过。若仔细看,还能发觉他肩头的颤抖。
    上首的人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皱起了眉,难以想象便是这样的人在坊间对太子不跪不拜,以平语相称了整整五年。
    “站着说话。”
    赵顺才谢了恩,垂着手立在旁边,手心却结了一层汗。
    圣人将眼光移开,“前几日你去了质子府,见过了漠北国师。”
    这不是一个问句,圣人只是告诉赵顺才,他知道此事。这对后者来说也不是一个好征兆,圣人对太子的维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那时去质子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圣人不用猜,却更容不下。
    赵顺才想不那么清楚,却是知道那桩与“扳倒太子”四个字相关的交易绝不能说,他没有柯顺哲那般有个好脑子,能揣测圣意,更没胆子对圣人说谎,话音一抖便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挑拣着能说的说了。
    “臣也不知竟与那漠北国师是坊间旧识,拜会过便聊了几句。”
    “哦?”
    圣人之所以选了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赵顺才入宫问话,便是看准了他人傻,能在毫无意识的时候便将自己想听的说出来。
    冯内侍正给龙案上摆了几碟果子,圣人大发慈悲赏了赵顺才一碟,准他站着吃。
    边吃边说。
    赵顺才原本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结果一碟果子下肚,就了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他便有些飘了,感觉圣人并非是为那日之事兴师问罪的,反倒与他聊起了旧日与太子在坊间的趣事,于是整个人便放松下来,说话也渐渐少了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