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金安。”
    李裴眼色一敛,有些可惜地放开了福南音,缓缓起身推开车窗,前后已是中原军的军府驻地,再入眼的则是方才出声之人。两条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一张脸,但李裴仍是从这身官袍的颜色以及那熟悉的声音中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礼部琐事繁忙,柯侍郎怎么亲自来了?”
    福南音方才被李裴一弄,身子尚斜靠在马车的软枕之上,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从他的角度也看不到除了李裴之外的旁人。可那一声“柯侍郎”却让他当即想到了什么,旧情绪刚褪下,此时又生了几分警惕,不觉坐直了身。
    “不敢。殿下亲征漠北劳苦功高,臣此次只是奉圣人旨意迎殿下凯旋。”
    与方才的冷脸不同,李裴面上摆的是得体的悌下神情,清清楚楚落在福南音的眼中。
    “柯侍郎一路辛苦。既然父皇有旨意,待孤回府更衣后再随侍郎到前厅接旨。”
    外面的人再说了什么福南音没有听见,他只是看到马车门再次阖起,方才一直隐忍着的气息散去,那个在脑中回响了无数遍的名字终于到了嘴边:
    “柯顺哲?”
    李裴的手一顿,转头,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神色:“国师记性倒好。”
    两年前福南音刚到长安的时候误闯了藏在赌坊下的军机重地白虎节堂,当初他脖子上那把锋利得刀尖反光的长刀,便是握在柯顺哲的手上。
    而后,这个人的名字就像噩梦一般围绕在他和裴天人的身边。
    “你……怎么能忍得下他?”
    福南音望着眼前这个面色如常甚至还带了几分不在意笑容的青年,忽然感到一阵荒谬,而后便是细细密密的酸楚和心疼。这种痛感由心而起,随后再次蔓延到了腹部,叫他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他们在长安最难熬的那段时间,裴天人曾告诉他,柯顺哲此人害死了他的舅舅,逼疯了他的母亲。那时他语气中的恨意,福南音至今都记得。
    可今日……
    “孤曾经便是因为忍不下才离开东宫,做了五年的废物纨绔,叫储君之位被满朝垂涎,可到头来,孤身边还剩下什么?”
    李裴意有所指地望着福南音,随后理了理衣裳,起身便要从马车上下去。只是临走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头朝福南音说道:
    “倒是感谢国师三个月前的那封信,彻底点醒了孤。”
    “我在乎你。”
    彼时李裴已经下了马车,被很多亲卫簇拥在中间。望着李裴的背影,福南音头一次将这句话说出口,是对他那被打断问话的回答。众目睽睽,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李裴自然听得见,可脚步却没有停。
    “裴天人!”
    本可以头也不回地走,却因为一句“裴天人”而生生停住了步子。福南音看李裴慢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封早已被翻折得皱皱巴巴的信,随手丢在了马车前。
    寒风一吹,信翻了个个儿,那熟悉的字体便赫然落入福南音眼中——裴天人亲启。
    那是三个月前,他写给李裴的绝笔信。
    福南音的心再次狠狠揪了起来。恍惚中,他听到李裴的声音远远飘来:
    “孤这儿不是龙潭虎穴,国师不用将忍辱负重委曲求全那一套再使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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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这座军府原是幽城守将的住所,城破后便叫中原军占了去。因为那漠北勇将在最后一刻拼死疏散了城中百姓,如今幽城中空空荡荡,只余下了李裴的驻军。
    李裴回府的时候天色便晚了,此时已是夜幕沉沉。
    屏退了闲人的前厅气氛有些压抑。
    柯顺哲宣完了圣旨,双手举着卷轴看似恭顺地立在一旁,等待着上首之人的反应。
    太子因为许家一案意气用事离宫了五年,东宫空置,朝中大臣对此早有不满,废储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堆在门下省的案头,朝上朝下这么多年过来,圣人即便再偏疼太子也该有所动摇。
    可李裴回来了,不但如此,圣人还许他领兵十万攻打漠北。柯顺哲这几个月在长安瞧着一道道大捷的军报坐立难安,担心他攻克敌国立下大功,朝中太子党的势焰又将重振旗鼓,届时再想扳倒身负军功和众望的李裴,怕是比登天还难。
    可谁知在民间荒废了五年的太子当真是不长进。曾经为了一个小术士闹得长安沸沸扬扬,如今又为了一个漠北国师,连到手的降书和金印也不要了。
    “臣,遵旨。”
    李裴微微皱起了眉,两只手刚一握上圣旨的玉轴,那凉意便侵入了掌心中。
    圣人震怒,也带着朝臣添油加醋的成分。李裴领着中原军打下了漠北数座城池,此番功劳竟抵不过破王城那临门一脚;这满篇的圣旨皆是对太子此作为的失望和怒言,连带着那个“身不由己”被送做俘虏的福南音都受了殃及。
    坊间皆传那国师是妖星下世,害死良臣大将拖垮了漠北,如今又要来中原祸害他们的太子。
    “柯侍郎也觉得孤做得不对?”
    他问向柯顺哲。眉心早已松开,话说出来又是另一层情绪。倒是被圣人斥责后还能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来,让柯顺哲看着意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