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不想听下去了,她厌烦了弗洛伊德式的说教,接下去肯定是博厄斯、克罗伯、本尼迪克特,马林诺夫斯基,肯定还有科拉杜波依斯和阿洛斯岛,不可避免地要谈到心理动力学。对克莱尔来说,这都是些不速之客,不受欢迎的客人,他们分析,解释,分解组合,他们将原始美剥的只剩下奇形怪状的内核,完全失去了美感。
    今晚,克莱尔不想听到他们中的任何人说话,这场面和布置很浪漫,克莱尔想让这种完美的气氛充满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但不要进入可怜的脑袋里。不要参加队员们的技术性谈话,实在想从自己的处境中逃脱出来。今晚她决计要逃脱出来,不管会多么短暂。
    她把注意力移到了舞台以及它周围的活动上。
    她想,这是孩童时代的狂欢节,这种奇异的狂欢节就像是当你还很小很小,阅历很浅,脑瓜也太幼稚的时候,看不出庸俗、缺陷和日常死亡。她记起;已有多年没记起来了;芝加哥橡树街沙滩上的那次,在壮丽的湖岸上,她当时很小,也许5、6岁或者6、7岁,她记得父亲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从密执安大道走到湖边。她记得每个人好像都认识他;嗨,亚历克斯祝你得到约会,亚历克斯;甚至他们经过一对正在说悄悄话的人时,其中一个还说,呃,亚历克斯埃默森,体育作家。
    突然,她又想起,他们耕着温暖的沙子,那片仙境充满着喧闹,闪烁的灯光,一排排的店铺。他们穿过狂欢的人群,这儿停停,那儿站站,到这个棚子,到那个帐篷。父亲大笑不停,将她举起,又将她放下。她记起了热狗,吃不完的热狗一桶桶汽水,大堆大堆的粉红棉花糖。她还记起了像沙滩下的沙子一样多的爆米花,数不清的布娃娃和瓷狗瓷猫,转着圈的转马,转轮和滑车,上帝,滑车,她紧紧抱着父亲不敢放手。
    记忆的印痕有些淡薄了,但那晚的感觉依然清晰,当他抱着她走向汽车,她靠在他宽大的胸膛上昏昏欲睡时她所感觉到的那种奇妙、永恒和亲切的感情;她感受到了爱,以后再也没有感受到,在以后这些沉重、缓慢、孤单、乏味的年月里,一次也没有。
    她企图再一次唤醒旧时孩童时代的狂欢节,将其套到海妖岛的狂欢上,但没有用,因为她长大了,她的世故的眼睛能看到棚子后面、墙角后面、假面后面的东西,感觉给思想让了位。另外,还有、亚历克斯在那儿?然而,她眼前客观存在的一切,原始而且奇怪,有着一种对成年人的吸引力。问题是,她已经不在其中了,她感兴趣并且袖手旁观,但不在其中了。
    她依然孤单,莫德不算数,雷切尔也不算数,那个令人不快的奥维尔彭斯也不算数。她结婚两年零一天了,她是两个人的一半(按婚姻数学计算),应当是个完整的一,然而她却像个老处女一样独自坐在这儿,只是半个人。这个等式错在哪儿?她用记忆的粉笔在头脑里的黑板上重新演算一遍
    当她从游泳竞赛那儿回来时,马克已经在后屋里了。他的泳裤仍然湿漉漉的,随便挂在墙钉上。他光着脊梁没穿鞋,但穿着短袜,躺在睡袋上,打着响鼾,出气的声音好像从一条老狗的残齿间发出的低声鸣叫。他自恃年轻气盛;她杜撰了适合他的一个词年轻气衰;彻底坑坏了自己,她为自己在没有让她知道、在他睡着的时候看着他而感到难为情,这不公平,因为他对审判没有防范。
    她离开他去吃饭,为了庆祝节日,增加了当地食品和饮料:龙虾、红香蕉、海参、龟蛋、山药、盛在棕榈叶篮子里的芋头、盛在泥罐里的椰汁和另一只泥罐中的棕榈酒。在这些东西旁边放着一只新的食柞,是用椰子叶的脉茎制成。克莱尔把篮子、罐子和杵搬到土灶前,开始做饭。不一会,她听到了马克走动的声音。她大声喊饭做好了。
    不知什么原因,她期望他羞答答地出现,这会很有用。这种气氛确立后,她就可以同他开开玩笑,于是两人之间便会互相取笑,甚至爆发哈哈大笑。但事实上,他却在使性子。她知道他在密切地注视着她做饭,好像在警惕她提到他的表演。她保持着沉默。
    当她一坐到他对面,他就说,我应该能赢他。事实上,在该死的爬行之前我的确赢了他。我不习惯爬山。见鬼,我参加的是游泳比赛,不是登山比赛。你游泳胜了他。
    他的这种不成熟令她不快,她含含糊糊地回答说,是的,我游泳胜了他。
    你知道,我没意识到是他的脚腕,我以为抓住了石梁;我用了几秒钟才;
    马克,谁对此说过什么混话?你尽了力。现在吃饭。
    我说过,因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在想我使自己成了个大傻瓜。
    我没有那么说。现在,请吧,马克;
    我没说你说过,我说我对你的了解足以明白你内心的想法,我只是要你直说出来。
    好吧,马克,好吧。她停下吃手中的食物,咽了咽,说,你想错了,让我们和平结束吧。
    他们吃完饭,她在清理着饭垫子,他在喷吐着烟雾,他的眼睛透过蓝色烟雾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