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监比任何人都明白陛下的心意,看来陛下还是在看啊……姚太监清楚,如果陈老院长真的想脱身而走,除非陛下亲自带兵去追,不然没有谁能够拦得住那个老怪物。
    他走到了太极殿下,靠在廊柱一侧,享受着难得的清闲。身旁经过的太监宫女们恭谨而微惧的行礼,然后无声离开。姚太监闭目享受着初秋下午的阳光,暗自叹了一口气,在心里自言自语说道:“老院长,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了,陛下也不愿意你回来。”
    是的,冷血无情的庆国皇帝陛下,在暗中调查了许久之后,依然违逆他的本性,给了陈萍萍一个机会,一个自辩的机会,一个离开的机会。然而陈萍萍在离开之前,没有自辩,而如今在达州城外,他遇见了被朝廷通缉的虎卫高达,就要看他肯不肯离开。
    如果陈萍萍肯离开,或许这件事情也就罢了,如果他不肯离开,那么他便要回京都来。
    这并不是庆帝对陈萍萍的情意,只怕更多的还是对陈萍萍那颗心的审问,质问,轻声相问。
    庆帝与陈萍萍相知相伴数十年,他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自己,因为多疑的帝王从来不相信世间任何人,可是他不能接受陈萍萍背叛自己,甚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查出来的任何真相。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害怕孤独的,尤其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或许庆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陈萍萍这个看上去孤寡无比的老跛子,是他冰冷内心里唯一可以证明自己是个活人的温暖所在。
    所以皇帝陛下愤怒,焦虑,直到最后,依然带着一丝不自信地审看着自己以及陈萍萍的心。
    当局者迷,或许唯一能够看清楚这一切的,只有这个靠着太极殿廊柱,晒着太阳的太监头子。
    洪老太监喜欢晒太阳,姚太监也喜欢晒太阳,当初死在范闲手下的侯公公也喜欢晒太阳,大概是这些畸余之人的心里藏有太多的秘密,比任何人都毒辣的眼光,让他们知晓了太多帝王的喜怒哀乐,偏生他们说不得,琢磨不得,所以只好让太阳不停地晒着自己的身体,以免让体内的那些秘密发霉了,以免那些冰冷的情绪把他们冻伤了。
    姚太监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他不是洪四痒那种强者,也没有为庆国一统天下而牺牲自己的伟大精神,他只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所有的目标就是保证自己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所以对于皇帝陛下和陈老院长之间的那些事情,他除了害怕之外,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今儿太阳着实不错。”从殿旁走出来的戴公公靠在了他的身边,笑眯眯地说道。
    姚太监笑着看了这老伙伴一眼,他二人当初是一道入宫的,只是戴公公在宫内的日子却不像自己这般平稳,戴公公最先在淑贵妃宫中,深得陛下喜爱,往大臣宅子里传旨的要紧事情都是交给他做,然后后来一朝失势,在宫里混得极惨,直到最后小范大人帮忙,又有宫变时的突出表现,才在宫中重新出了头。
    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很害怕姚太监,毕竟是他陛下身旁最亲近的首领太监,但戴公公却没有一般人的那种畏怯感觉,毕竟是老熟人,而且戴公公如今权势也不小,身后还有一位小范大人。
    姚太监没有接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把廊柱的位置让了一半给他。
    戴公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转而叹息道:“当年我们刚入宫的时候,就偷懒在这儿晒太阳,结果被洪老公公打了五十板子,还记不记得?”
    姚太监当然记得,当时的几个小太监当中,小侯子已经死了。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老戴想问些什么,想必对方也察觉到了今天皇宫里的异样。只是这件事情太大,整个天下只怕只有五个人知道此事,更何况戴公公和小范大人关系极好,此事更要瞒着他。
    姚太监笑了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太阳,说道:“当年的伙伴,最后死的死,散的散,有几个还像你我一样记得同挨板子的情份?”
    “我们还活着,活着就好。”戴公公摇了摇头。
    姚太监忽然抬头往长廊尽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太监正佝着身子,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眯着眼睛说道:“洪竹最近跟着你,怎么样?”
    “这孩子大概三年前受了大刺激,越发的沉默寡言了。”戴公公明显很喜欢那个机灵而沉默的小太监,叹息说道:“当初也是东宫里的红人,结果谁想到最后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他当年也是在御书房里服侍的,沉默寡言……也是好事。”姚太监平静说道:“你当年也是话太多了。”
    戴公公自嘲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
    ……
    一处山间,急行军至此,刚刚休整不到一日的京都守备师一属,接到了京都枢密院发来的特急密报。史飞接过那封密信,将信口处的火漆毁去,一字一句地将信里的内容读了一遍,眼瞳微缩,旋即回复正常,并没有沉默多长时间,便将这封信递给了身旁的亲兵。
    “收好这封信,明日你不准现身!如果我死了,把这封信……交给小范大人。”数千名京都守备师骑兵正在山谷之中待命,大将史飞只带着身边的亲兵站在落日下,注视着前方不远处达州的动静。
    亲兵微感惊愕,心想自己燕京大军和小范大人甚至是监察院向来没有什么瓜葛,这是什么信如此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