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下来,整个厅里飘荡着马屁之声,范闲硬是被拍得脸色数变。被数十位官员奉承着,滋味也是大不好受。
    酒过三巡,又有一位大臣开始提及范闲在东夷城立下的不世之功,所有人望着他的眼光都变得炽热起来。此时已经没有几个人会在意大学士贺宗纬,毕竟这位小公爷乃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并且这些年替南庆立下了这么多功劳,真真是红的发紫的角色。宰执之辈又能如何?便是裂土封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范闲有些头痛,心想这些官员到底是来给孙府老太君祝寿,还是专程来给自己拍马屁?不过说到底他也理解,如果不是专程来拍自己马屁,这些官员何必前来?
    靖王爷明显对于东夷城的事情也极感兴趣,将他拉到身旁细细地问了些机密之事,只是条约谈好至少还要大半年时间,范闲也无法明说什么,只是拣不重要的一些事情,偷偷地告诉了这位老花农。
    品秩不高的官员,可以不在乎拍马屁的模样,但是那些坐在正厅中的尚书大人,侍郎高官们,却还是要摆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只是偶尔将目光往范闲的脸上扫视一下。
    范闲却是视若无睹,他知道这些人在等着自己发飙,然后准备看一下到底如何处理后面的事情。
    ……
    ……
    日头渐移,外面的闹酒之声也停歇了下来,靖王爷与柳国公吃了几杯酒后觉得头有些沉,身子有些乏,也懒得看接下来的事情,觅了个由头便告辞而去。
    孙敬修毕恭毕敬地将两位贵人送出大门,才折还回正厅,微微思忖片刻后,吩咐下人守在正厅之外,注意着动静。
    他迈步而入,与厅内三桌上的大人们告着罪,呵呵笑着说着闲话,又推辞了会儿,才真正地坐回了首桌的主位之上。
    此时正厅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里停箸放杯,看着面前的各色菜肴,用脸上端宁的笑容,表现着自己的官家气派胸襟,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先是孙敬修很诚恳地表达了谢意,如何云云,然后他也住了嘴,坐在范闲的身旁,极为沉稳。
    范闲眼帘微垂,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象牙筷搁在青瓷箸枕上,发着轻轻的丁当响声。
    所有官员们的心中都被这声音敲了一下。
    一片有些令人难受的沉默,整个正厅安静一片,与院间的热闹,后园的丝竹声比较起来,更是幽静到了极点。
    “孙大人官声如何,本官就不赘言了。”范闲抬起头来,轻启薄唇,缓缓说道:“陛下在私下也是多有言辞嘉勉的。”
    席上诸位官员听着这话,觉得好生讽刺,如果陛下真的很喜欢这个京都府尹,贺大人怎么可能会放出那个风声?只是……小公爷说私下?唉,人家父子二人私底下说了什么,有谁会知道?难道席上这些人还敢当着陛下的面去问些什么?
    “诸位大人同朝为官,谁都有个不顺之时,还望互相帮衬帮衬。”范闲的这句话说得极没有水准,首先是把孙敬修的窘境摆了出来,在锋头上便落了下风,而且连帮衬这种行商的言语都摆了出来,吃相未免显得难看了一些。
    只不过水准这种东西,总是要看角色的,皇帝陛下就算写首白狗身上肿的打油诗,词臣们也要大肆歌颂,所以当范闲这般说后,席上所有的大员们都在捋须点头,深以为小范大人此言大是简约而不简单,十分有理。
    范闲转头,看着右手边那位官员,说道:“魏尚书以为如何?”
    如今的户部尚书魏东行,也是在户部打磨了许久的奸猾官员,往些年里往范府与范尚书议事,不知道与范闲见了多少面,但他如今能够接任范建的职位,倒不仅仅是因为在户部里的绩效,更准确地说,是因为他向皇帝陛下那边倒得彻底,一心一意按照陛下的意愿,把户部从范家独立王国的泥沼里拉了出来。
    魏尚书当然知道这两年里的举止行为已经得罪了小范大人,但是他的背后直接便是皇帝陛下,所以也并不怎么太过担心,这两年里,范闲也没有对他表示过任何不满,似乎也是了解他的苦衷。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孙府请客,他知晓了范闲到来,在思忖许久之后,也还是来了。
    他没有料到,小范大人竟然真的会选择因为京都府的事情发难,而且第一个就挑的是自己。他的心头微微一震,知道小范大人不喜自己,不然对方也不至于在这席上挑户部第一个开刀。
    淡淡的寒意涌上心头,只是魏尚书也别无他法,微微思忖片刻后,和声笑道:“小公爷所说有理。户部行事依旨意庆律,绝不会胡乱行事。”
    席上都是些在官场里沉浮久了的老油条,当然知道范闲拣魏尚书出来单独相问是个什么章程,只是事不关己,当然要高高挂起。没有想到,魏尚书淡淡话语里,竟是把范闲顶了回去,哪怕一个模糊的示好承诺都没有。
    官员们一方面佩服魏尚书的胆量,一方面也有些担心接下来的事情,纷纷沉默不语。另两位尚书大人则是举起了筷子,小声地示意身旁的几位大人慢慢进食。
    “我是一个很平和的人。”范闲脸上的笑容愈发清美起来,盯着魏东行的双眼,和声说道:“若有旨意下来,自然是依旨意而行,可若没有旨意,本官倒是要看看,那些小人到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