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关键的是,范闲不认为燕小乙会轻忽到这种地步,如果对方认为自己在逃脱后会去寻找澹州南的监察院部属,又怎么会不跟着自己?
    他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调理着呼吸,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燕小乙调兵强打澹州南,这是在用自己下属的性命逼自己现身——只怕燕小乙早就猜到了自己躲在船上,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艘船上,又不方便不给胶州水师颜面来搜。
    问题是范闲也不知道燕小乙此时在哪艘船上。如果知道就好了。
    ※※※
    白雾愈浓,海风却愈劲,渐渐将浓如山云般的雾气刮拂的向两边散去,透过窗子,隐隐可以看见岸边的山崖和那些青树。而安静停泊在海边,有如处子般清美可爱的白色帆船,那艘陪伴范闲许久的白色帆船,也渐渐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范闲的心紧了紧,岸上的山崖青树对他的诱惑太大,如果舍了那艘船,直接登岸,就算燕小乙此时在船上,上岸追缉,他自信也有六成的机会逃出去,混入人海,直抵京都。
    可是……那艘船对范闲的诱惑更大,那艘船上下属们的生死对范闲也很重要。归根结底,他两世为人,依然没有修炼到陈萍萍那种境界——他必须登上那艘船,必须在水师叛军发起攻势前,提醒那些依然沉浸在睡梦中的下属们。
    三艘水师战船上渐渐响起绞索紧绷的声音。范闲的心头再紧,知道船上配的投石器在做准备了。而远方那艘白色帆船上的人们,明显因为深在庆国内腹,又没有大人物需要保护,从而显得有些放松警惕,没有察觉到海上的异动。
    范闲的眼瞳微缩,指尖一弹,将许茂才招回舱中,低语数声,准备赌了。
    ……
    ……
    三艘战船沿品字形,缓缓向监察院所在船只包围,还有一段距离时,许茂才所在的战船忽然间似乎被海浪一激,舵手的操工出现了些许问题,船首的角度出现了一些偏差。
    另两艘船上的叛军将领微微皱眉,心想许将军久疏战阵,竟然犯了这种错误,但看着没有惊动岸边的目标,便没有放在心上。
    便是这一瞬间的疏忽。
    啪的一声闷响,似乎是某种重型器械扳动的声音,紧接着一片白雾的海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啸破空之声!
    数块棱角尖锐的棱石,从许茂才所在战船的投石机上激飞而出,巨大的重量挟着恐怖的速度,飞越水面上的天空,无视温柔的雾丝包裹,毫无预兆地向着离海边最近的那艘水师战船上砸了下去!
    轰轰几声巨响!
    一块棱石砸中那艘战船的侧沿船壁,不偏不倚恰好砸在吃水线之上,砸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大洞。
    一块棱石却是砸中了那艘战舰的主桅杆,只听得喀喇一声,粗大的主桅杆从中生生断开,露出尖锐高耸的木茬,大帆哗的一声倒了下来,不知道砸倒了多少水师官兵。而那些连着帆布的绞索在这一瞬间也变成了索魂的绳索,被桅杆带动着在船上横扫而过,嘶啦破空,掠过那些痴呆站立着的水师官兵,将他们的腰腹从中勒断……
    只能说这块石头的运气很好,只是一瞬间,便造成了那艘战船上的惨重伤亡,无数血肉红水就那样喷溅了出来。
    ……
    ……
    这是三艘准备偷袭的战船,所以当他们被自己人从内部偷袭的时候,所有的一切显得是那样的突然,来不及防备。似乎在这一刹那,呈品字形的三艘战船同时都停滞了下来,时间停顿了,只听得到巨石破空的恐怖响动。
    “放箭!”许茂才铁青着脸,低声喝道。随着他的下令,无数火箭同时腾空,向着那只已经受了重创的战船射去……
    火箭像雨点一样落在那艘已遭重创的战船上,那艘船上的将官此时不知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组织反击,更遑论救援。只是刹那间,整艘船都燃烧了起来,尤其是那几面罩在船上的帆布,更成了助燃的最大动力。
    许茂才的面色极为复杂。那艘战船上都是他的同僚,如果不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偷袭。而在极短的时间内,能组织起全船的攻势,如果他不是在胶州水师经营二十年,如果不是这艘船上的官兵全数是他的亲信,他根本不敢想像会有这样好的成果。
    他皱眉望着岸边那艘白色帆船。从那船上的异动中发现,监察院的人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而他答应少爷做的事情也算是做到了。
    他微握右拳,对着身后比划了一下。
    ……
    ……
    这艘突然发动卑鄙偷袭的战船右侧,那座用于海上近攻的弩机忽然抠动了。一声闷响,整座战船微微一震,带着勾锚的弩箭快速地射了过去,直接射在了岸边的监察院战船上。
    两艘船间,被这枝巨大的弩箭所牵拖着的绳索,连接了起来。
    监察院上启年小组的人手,奋勇奔至船舷边,意图将这绳索砍断,却听着海雾中传来一声令箭,不由一怔,然后转身便跑,奇快无比地弃船,沿着背海一面的舷梯登岸,就像无数阴影般,消失在了岸上的雾气之中。动作之迅速,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这是监察院强大的原因,所有的八大处官员密探,对于令箭声的反应已经根槙于内心深处,不需要去问为什么,只需要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