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下了两天的雨,到了次日傍晚也还没完全停下。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少有的入秋大雨将热闹的街市都洗刷得清净了许多。原本因为叶南枝的歇演,“红梅大戏园”已经连着几日宾客寥寥了,再加上外面落个不尽的雨水,就算此时挂出了叶南枝复演的海报,也会有人因为糟糕的天气而无心出门,无心看戏。
    厉北山是这么想的,于是便想捡个人少的时候去看一看她。大概是还不想把关系闹僵,又或许一个人睡的时候,还真是有那么点无趣。
    厉北山不好戏,不捧戏子,与叶南枝的关系也是一直背着光的。今日,特地换了一辆不怎么招摇的民用汽车出门,又换下那身常穿的军装,但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傲世凌人的气度,依旧让他成了戏园门口最打眼的人物。
    眼尖的戏园保安只透过车玻璃那么一瞧,便大约猜出这车里人是何种不凡的身份。
    汽车甫一停下,他便殷勤地哈着腰迎了上去。
    拉开车门,车内一袭墨色长衫的男人便幽幽开了口,“今日可满座了?”
    不怒自威的男人让小保安怔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答道:“楼上雅间爷您随意挑!”
    既没明说戏园的冷清,还给足了这位面子,出来混口饭吃,没有这点说话的技巧,那可不行。
    厉北山略微颔首,便撩了长褂下车。
    副官赵小川随行,见着远处有位卖花的小童,便笑嘻嘻地在后头打趣道:“爷,有花买,要不要?”
    厉北山头也不回地应道:“矫情,不要!”
    赵小川使劲抽了抽鼻子,发挥出他猎犬般的嗅觉,“我闻见有茉莉,也不要?”
    厉北山一听,果真站住了脚。
    “没茉莉的话,把你狗鼻子割了!”
    赵小川得了这话,“啪”的一声,冲他行了个军礼,接着紧忙向50米开外的贩花小童那跑去。
    茉莉有是有,不过看上去却没有另一篮里的红玫瑰看着新鲜娇艳。赵小川手捧一大束茉莉,冲着厉北山喊话道:“爷,我看这玫瑰不错,要不要来点儿?”
    厉北山横了他一眼,赵小川心领神会,付了茉莉的钱,便又跟了上去。
    俩人还没跨进戏园的大门,一辆军车驶来,停在了他们的车旁。
    赵小川一看,便有不好的预感,“爷,是大帅的人?”
    厉北山两道英挺的浓眉皱起,望着军车里的人向自己走来。
    “二公子,来看戏?”杨玉明对着厉北山微微一笑,摘下了白手套。左手手背上那条从拇指贯穿到手臂上的疤,仿佛是在向人强调一件他得以兀傲的资本。
    那条疤是杨玉明为厉震霆挡刀而留下的,也因此,厉震霆对他,b对拜把子的兄弟还要信赖。
    而厉北山对这位跟随父亲多年的贴身参谋长,毫无好感可言,不仅因为他是亲日派,还因为他是兄长厉北岩的拥趸者。虽然当着面称呼他为“二公子”,但私下里,杨玉明对他多有大不敬之言。
    厉北山对此心知肚明,但在面上还是尽量恭敬待之。
    “杨叔。”未着军服的厉北山拱手对他揖了揖,望了一眼悬在戏园墙上的大幅海报,笑道:“听说,这位叶老板的戏特别,这不,趁着下雨人少,过来凑凑热闹。”
    杨玉明微眯着眼,斜觑着海报中戴着黑三髯口却是粉脂玉面的小丫头,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呦,没想到二公子好这口?这倒是b别人……更特别一些。”
    “别人”二字杨玉明说得有些心虚,竟让厉北山看出了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模样,这让厉北山感到莫名的痛快。
    “让杨叔见笑了,不过,好歹我也没有那断袖之癖不是?”
    军中人,一向以此为大忌,厉北山这般有针对地讥讽,让杨玉明很是不悦。
    他刚刚还带笑的脸蓦地冷了下来,并且对着厉北山说道:“不管二公子有什么癖好,今儿的戏,您是看不成了。”
    “怎么呢?”赵小川沉不住气,抢问道。
    杨玉明像看着一条狗那样十分不屑地瞟了赵小川一眼,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督军回来了,我看,二公子还是把捧戏子的时间腾出来,回去请安的好。”
    这话说完,杨玉明连声招呼也不打,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赵小川被气得够呛,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掏出腰间的配枪,一个子弹飞出去,叫他杨玉明的后脑勺开花!
    “爷,看到没,这杨玉明就是狗仗人势!如今,大公子废了,我看他还能得瑟得了几时!”
    “小川!”厉北山低声怒斥,“有些话,最好烂在肚子里。”
    到底他还是没能看成她的戏,不过,叶南枝可从没想过他会来。
    但凡她只要用画笔涂上了油彩,装束成那戏中的男儿,等着锣鼓一响,胡琴一拉,她便迈着脚下的厚底靴,全情投入地站在戏台中央。仿佛外界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影响到她,她的所有,都在口中咿咿呀呀的唱词之中,都在苦练多年的一招一式之间。
    剧院外,冷雨依旧,戏台上一句长腔高亢哀戚,将一出《逍遥津》带上了高潮。
    叶南枝所扮的汉献帝,将宫廷无限伤心事唱得高低婉转,不胜悲切。汉献帝的算计、被算计,伤害、被伤害,他赌上了全部身家,却害了无数无辜的性命,最终国破家亡,妻离子散……
    台下观众虽少,却没有一人不为这戏中人动容、落泪。
    等她谢幕时,更有一名观众起立鼓掌,大声呼喊称,“叶南枝为坤伶须生界当之无愧的女皇”!
    戏园常有起哄者,叶南枝早就习以为常,但因此人样貌斯斯文文,却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令叶南枝多少有些羞怯。
    许是今日人少给了这位年轻人“表白”的勇气,等戏散场以后,他还守在戏园门口,想着再见一见叶南枝,和她说一说戏。
    当叶南枝卸了浓墨重彩,换回女装走出戏园时,这位痴情的男子居然一时没认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眉目清秀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少女从自己的眼前缓缓走过。
    多亏了她衣襟上别着的那方锦帕,也多亏了那阵飘来的秋风,许如白不小心看到,就在被风掀起的那方锦帕的一角,绣着一个别致的枝字。
    他恍然大悟,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叶南枝的去路。
    叶南枝脚下一顿,认出了眼前的人,“先生,您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微微一蹙眉,让许如白的心都快撞出了穴口。
    “我……我想聊聊戏,可不可以?叶……叶……”许如白挠了挠头,一时之间不知该称呼她为叶先生还是叶小姐。
    叶南枝看得出,这是一个戏迷,还是一个有些老实,有些呆的戏迷。
    “好啊,那就聊一聊吧!”叶南枝捂嘴偷笑。
    在许如白的眼里,台上稳重老成的汉献帝突然变成了一位可爱精怪的小女孩,这让他本就乱跳的心,在这一刻,愈发沦陷了进去……
    ps:
    大帅=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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