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组织的时候通常病人都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会控制不住在台上躲避缩起,今儿喻兰洲实在没想说话,在彭静静躲的时候压了一下,其实这一躲很可能让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的管子歪掉,但他真不吭声,手术间里很安静,能听见的只有剪子刀子和盘子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蓦地,躺着的女孩轻声道:“你其实可以告诉她。”
    还是这个话题。
    她心里最介意的东西,横在心口,难受得要死。
    可是她的主治大夫罔若未闻,安安静静、专心致志,做着他的手术。
    他的眉眼间窥见不到一丝情绪。
    “你说话啊!”他的病人有些激动,面上的无菌布轻轻飘起又贴回去。
    “给我躺好。”一说话,嗓子跟着了火一样。
    彭静静紧紧攥住了拳头。
    这几天,她看着彭闹闹和喻兰洲的相处,虽然姐姐面上很平静,虽然姐姐学着像普通朋友一样对待他,可她的心里很痛苦。
    这一切……
    彭静静不敢去回首,不敢去追究。
    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但如果他说了,那么她就认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这明明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可这个男人为什么不接受?
    “你果然不够爱她。”不知道是不是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彭静静感到有些疼,这是她已经做过的所有项目里最难受的一项,比之前穿刺活检、在胸部那二两肉里取化验标本更难受。
    喻兰洲没有急着反驳她。
    他一直沉默到了手术结束。
    他摘了手套和口罩,扶着彭静静下了手术台,走在通往外面的悠长甬道里,在这个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孩愤懑的眼神里,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答案已经足够明显。
    “我命都是她的。”他说着,用脚踩开了门。
    门一开,明亮的光线洒进来,这是一个很明确的分界线,这一条线划开了生死,从这条线踏出去的人们都经历了那张手术床,那台无影灯,他们的身上多多少少留下了刀片切开的痕迹和密集的针脚。
    女孩内心涌上劫后余生般的诸多情绪,泪意直逼警戒线,可她咬牙忍住,踏出去。
    此时外面已经多了很多等待的家属,椅子不够,大部分都靠在墙边或者坐在地上,眼前一片光明,彭静静看见父母迎上前来,妈妈的眼睛是红的,老爹也是。
    她没有再拒绝他们的搀扶。
    她开过刀的地方压着厚厚的纱布,她不太敢动,她怕那根管子把她的血管扎穿了,她怕还要再来一次。
    一步步走出去,没有回头。
    而喻兰洲将要开始一整天的连台手术。
    回去的路上,那天姐姐对她说过的话萦绕耳际:“我命都可以给你。”
    于是她懂了。
    懂得太晚了。
    她此刻才想通,为什么他不肯说?
    说出来,最受伤的是谁?
    如果说出来,明明有和好的机会,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
    现在想想,那天,在她的办公室里,这个男人只说过寥寥几句。
    “让我见见她。”
    “我喜欢她。”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一个字不许漏下。”
    “我知道了。”
    再往前追溯,他站在他们家门卫岗亭外头,顶着盛夏的骄阳,一动不动,目光坚定。
    有些人的感情,不外露,很深刻,一眼就是一辈子。
    、、、
    手术室里,喻兰洲照常刷手准备上台,只是他的病人出了点状况,今早没忍住往肚子里填了两块蛋糕。
    胃里有食物的时候人如果处在麻醉状态下很容易造成食道逆流堵塞气管,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那么临时将后面一台手术的病人提前,护工下去接了,留给喻兰洲几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也就是这时候,才能想点别的。
    彭静静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自己说不出口指望他戳破,可他在决定不告诉闹闹真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失去她的准备,只希望她不要再受到伤害。
    他给她造成的伤害已经很多了。
    说起来他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但到了她这儿,一切就变了。
    期望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不要为谁改变,而她曾教会他的东西,他永远铭记。
    ……
    彭静静回到病房的时候隔壁床的病友已经能坐起来走两圈了,她手术的那边胳膊吊着,拎着小壶,朝静静笑了一下:“好了啊?”
    她的颈下也卖了输液管。
    她显得很放松,人看起来很豁达,没有一丝刚手术完失去什么的难过,反而很像东北老婆婆他们内帮老病号。
    彭夫人和彭静静是一样的,都在学着怎么接受这个现实,她看人气色不错,就多问了问,对方也是健谈的,从头到尾说起,整个过程不似彭静静的惊天动地,反而干净利落——
    “孩子都大了,手术就手术吧,我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好好治,喻主任说我能活很久。”
    说完宽慰彭夫人:“您想开些,比起内些治不好的病咱这个算是轻的了,小姑娘后边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着彭小护进来了,接茬:“是,还长着呢。”
    过去捧着妹妹的小脸蛋瞅瞅,问:“中午想吃什么?吃了你下午好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