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笑林这个名字江未已经不止一次的在李宅里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
  只是他从没想到,李笑林的林,是祁林的林。
  李老夫人说:“无恙,这是你哥哥,快叫哥哥呀。”
  李无恙浑身紧绷,仿佛祁林但凡再靠近一步,他就会亮出爪子和獠牙,他恨不得将祁林撕碎,又怎么可能当祁林是哥哥。
  他不吭声,李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江未。
  在这一天之前,要是换成另外任何一个到访的客人,江未都会去劝说李无恙开这个口。
  但从这一天起,江未再也不想勉强李无恙,更别提这个不速之客是祁林了。
  祁林善解人意地安慰:“我和弟弟还不熟悉,无恙也不善说话,暂时不用勉强,等以后我们熟了,自然就好了。”
  李无恙嘴巴张了又张,的确不善说话,他只能写字给祖母看,告诉她:
  这个人就是伤害哥哥的人,我要他走远,李管家不答应,你不答应。
  江未到此刻才知道,李无恙为了他的事也曾求助过李管家和李老夫人。
  他这么一点大,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求助于那些向来会满足他要求的人,但他要驱赶的人却是比他重要的人。
  没有其他办法的小孩,决定把坏人杀掉。
  可递过去的纸条轻飘飘的,不被宠爱的孩子的话也是轻飘飘的,除了被他努力想保护的江未,谁也不会理解他的这一腔稚嫩又疯狂的孤勇。
  李老夫人看那祁林满眼都是欢喜,只是匆匆一瞥那纸上字迹,随即脸色微沉,“无恙,你不会说话没关系,起码是会写字的,有问题有困难为什么不能沟通,偏偏要用那么激烈的方式?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恐怕连捏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你是从哪里学来这狠毒手段的?”
  这老太太此话一出,江未心都冷了,老话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到这位看着通情达理的老人这儿就完全不是了,一个孙子懂事讨喜,另一个就成了“狠毒”。
  李无恙不会叫她奶奶,不会撒娇,不会讨长辈喜欢,可能暂时也没能够让她骄傲。但总归也是他们家的小孩,不是说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曾为李无恙奔波担忧么?怎么有了这个就放弃另一个了?
  “如果只像您描述得那么轻描淡写,无恙他也绝不会做出下毒的事情来的,您用‘恶毒’来形容他,未免也太伤人心了。”他抬眼从祁林面上掠过,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您不妨问问祁林,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这根本不是什么困难和问题的事。”
  “现在阿林已经改了名,可不要再称呼他以前的名字。们的矛盾阿林也和我说了,无恙是替你出头,可再大的矛盾,也不该用那样可怕的方式,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要他一个小孩动手做什么?更何况阿林对他可从来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好在这次碰上的阿林和他的朋友,若换了别家的,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她看向江未,道:“小未,无恙母亲没能教好他,这些是非对错还要劳烦你再教教他,现在他还小,还能扭转过来,但要是任其发展,往后还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
  江未气血翻涌,几乎绷不住平静的表象。也许他内心的天平早已倾斜,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李无恙给祁林下毒是多么可怕和错误的事,他担心的也不过是李无恙如果做了这些事,他自己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祁林伴在老人身侧,眼睛里带着淡淡笑意,那胜利者的姿态,让江未不敢想象往后,李无恙会面临多少来自对方的恶意和刁难。
  那祖孙俩在这边用的晚饭,李无恙已经吃过,但碍着规矩,还是陪着祖母呆在餐厅。
  等他们吃完离开,江未站在二楼栏杆处,看到李无恙和祁林站在门口,后者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蹲**,对李无恙说了什么,而后他仰头,对着江未的方向扬起一边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李夫人和祁林后来对李无恙说的话,江未也没听到,但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他希望小孩儿能听听便忘。
  李无恙好似真的感知不到那些恶意,与江未也一字未提,心中惦记的却是另外的事。
  “哥哥。”李无恙拿笔写道:“以后,我一个人上学。每天都去。”
  江未微微愣住,开学之初有一小段时间,李无恙也提出过类似的要求,当时他觉得小孩开始有独立意识,谁料那些都是为了秘密计划如何下毒,他忍不住去琢磨其中原因,却见小孩又写:
  “之前想一个人,是假的,现在是真的。之前和陆成为好朋友也是假的,现在是真的。”
  “医生说,哥哥是大人,到我课上,不开心,别人笑,使坏。”
  江未后知后觉想明白小孩儿的意思,想明白应当丁洛同他解释了什么,不禁眼眶一热。
  “陪无恙没有不开心,但无恙如果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能够有很多的朋友,哥哥会更开心。”
  而你也只有真正独立了,才不会被祖母轻视忽视,任祁林拿捏欺侮。
  这一天百般滋味,李无恙在他臂弯里渐渐睡去,江未凝视着他的睡颜,无声道:“快快长大吧。”
  此后李无恙的确是在进步着,他的智商卓然,而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其他方面的成长,也在逐渐规律起来的校园生活和定期的心理治疗中循序渐进。
  江未的生活也逐渐回归一个正常高中生的生活。唯一一点意外,依旧在祁林。不知从哪一天起,祁林对他的态度转变,竟开始找江未说话,讨论功课,甚至在班级活动里,都会邀请江未的参与。
  随着他的改变,那些曾经忌惮他而对江未有疏远的同学,也开始与江未正常相处。
  江未的生活像是一点点朝着光明发展前行。
  但他对祁林防备深重,对方后来还时不时到访李宅,不多久就让李宅上下对他夸赞不已。江未不相信他背地里没有什么深层目的,因此从不敢掉以轻心。
  祁林时常和他说及李无恙,问他:“你都不觉得李无恙可怕么?”
  江未充耳未闻,从不搭理。祁林也不觉得尴尬,又问:“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为了帮你才那么做的,所以他是正义的,是善良的,是对的?
  “你都没想过,他其实有其他的目的么?就像我很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一样,要是没人告诉他有我这个哥哥,我还真不信。”
  除了班级活动和课堂上的必要互动,江未自始至终都任由他一个人唱着戏。直到有一天,祁林把一张便签纸甩在了江未桌上。
  祁林脸色不悦,眉头紧蹙,“这怎么回事?”
  便签纸上赫然是三个字:“杀了你。”
  那稚嫩字迹江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心头先是突地一跳,但随即就冷静下来,没有抬头,“纸被裁过,还有另外半边呢?”
  祁林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你怀疑我在诬陷他?”
  “没有。只是问你,另外半边,他写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从抽屉里拿出来就是这样。”
  江未把便签纸翻过来看了下,“胶水上沾了挺多脏东西的,保存挺久的了?”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收到这个的人。而且有人看到他偷偷摸摸到我们班来,你怎么解释?”
  “我叫他来的,帮我取外套。祁林,你要是担心什么,去调监控。按照无恙的聪明,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漏洞,同样的会被识破的方法,他不会用第二次。更重要的,他不会再想着杀人的。”
  李无恙背着小书包已经走到了他们教室门口,江未收拾了下课桌,起身离开。
  祁林不死心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麻烦你还是帮忙留意一下,叮嘱一下,我不想哪天真的不小心喝到什么死了。”
  望着那头也不回的身影,祁林脸色阴沉,慢慢攥紧拳头。
  “阿林,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我真有些看不懂。对江未这么殷勤,你不会真想和他做朋友吧?”
  “怎么可能?”祁林突然觉得好笑,“你知道么?我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弟弟,比我想象中还要宝贝他啊。我一旦到他家,他几乎不让我靠近江未半步,每天放学在咱们班门口,眼睛都不离开江未片刻,江未轻轻咳两声,他就能大动干戈地把医生请来,那紧张劲儿,啧。
  “你说,要是他这么在意的江未,有一天不对他好了,讨厌他了,他会怎么样?”
  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祁林像一只苍蝇一样飞在江未耳边,试图给江未洗脑,证明李无恙并非什么好人,甚至小学部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陈列出小孩罪状种种,又三番五次与江未告状,李无恙要对他下手。
  江未不痛不痒,只是不堪其扰,觉得幼稚可笑,一个即将成年的人,一头热地和小孩较劲。
  同时也愈发认识到,祁林对李无恙的恶感和偏见根深蒂固,他才要更担心祁林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李无恙的举动来。
  祁林这样的行为,一直持续到这一年年底。这一年,李无恙的变化,江未都看得分明,能够发出简单的短句来应答旁人的问题,也会从家里带上零食玩具去学校与同学分享,功课上已经有老师建议他跳级去到四五年级,江未觉得高兴欣慰。
  李无恙的成长缓慢却也是有目共睹,而让他突飞猛进的契机,却是出现在第二年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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