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这段日子上报刑部的案卷比较多,都得楼咏清亲自过目、批示,冀临霄是这般想的。
    然待到他走进楼咏清的书房,冀临霄才发现,楼咏清忙归忙,却看起来非常惬意。
    原本楼咏清都是在书房的桌案上批示各种案卷的,但如今,他在榻上放了张四条短腿的方桌,自己坐在榻上,倚着方桌,把案卷全都摞在床头,批完一本,移一本到床尾。
    而书房正中原本用来办公的桌案,被郑长宁用了。冀临霄进来就看见郑长宁正在研墨,如脂玉般腻白的手,持着支锭子,按在殷殷如血般的砚盂中,重按轻推,远行近折。
    冀临霄觉得这氛围过于居家,嘴角抽了抽,不忍打扰,便放低脚步,在楼咏清对面的位置坐下。
    楼咏清抬眼,瞧了他一眼,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冀临霄垂眼,拿起本案卷翻了翻,又看向郑长宁。她这会儿已然将朱砂墨磨好,提笔开始作画。
    楼咏清放下手里的案卷,笑吟吟问:“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快到饭点了,不陪你家夫人用膳?”
    冀临霄有些不自然道:“今日就……不了。”
    “哦?”楼咏清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冀临霄,“怎么,吵架了?应该不会吧。”
    冀临霄实在说不出来:事情可比吵架严重多了。
    一颗心惴惴的,难以平静,冀临霄只好捡了别的话题,“长宁姑娘的伤势恢复如何了?”
    “有应长安在,不是什么事。呵呵,说来他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辣手毒医,那医术,我看着是胜于太医院院史的。”
    他说到这里,似想到什么,眉眼间多了分认真,肃了语气问:“临霄,之前那三位大人莫名暴毙的案子,圣上暗示我和李彬不用再查了。原本我们准备结案,但前段时间我突然怀疑了一个人,这两个月动用所有资源调查她,调查的结果让我有点确信这份怀疑了。”
    冀临霄问:“嫌犯乃何人?”
    楼咏清未答,反问:“临霄,你可听说过‘七花谷’?”
    “有所耳闻。”
    楼咏清道:“七花谷能人辈出,这些年又出了七个年轻姑娘,合称‘花谷七宿’,分别是梨花谷的梨花巫,凤凰谷的黑凤,月见谷的千影歌姬,雪莲谷的天山毒女,夜合谷的七杀仙,昙花谷的小司命,还有就是……罂粟谷勾魂娘子。”
    罂粟。此二字让冀临霄的心震了下,瞬间想到夏舞雩身上的两朵刺青。
    “那勾魂娘子,是应长安的师妹,同出鬼医门下。应长安擅毒术,他师兄妙手佛医擅医人,偏生这勾魂娘子不知练的是什么,却能杀人于无形,死者就似被厉鬼勾了魂,查不出死因。”楼咏清轻轻一笑,“临霄,你不觉得,这和那三位大人的死法很像吗?”
    他又说:“在识破应长安的身份那会儿,我就想到这茬了,这两个月调查勾魂娘子,得知此女可能与已亡的蓬莱古国有关。”
    “蓬莱?”冀临霄皱起了眉头。
    楼咏清耸耸肩,“七花谷的人神秘的很,能调查到这点线索已经相当不容易。从前,你我推断过那三位大人的关联,都是惠宗的心腹。不过现在看来,我们推断的方向的确错了,我特意去查了十几年前的卷宗,发现这三个人都是极力怂恿惠宗攻打蓬莱的,尤其是裴将军,亲自参与了对蓬莱皇都的屠戮。”
    但冀临霄知道,那三人只怕都是卒子,真正在后面指使他们的,是柳国公。
    他食指敲在桌案上,沉声问:“除了三位大人,可还有谁参与此事?”
    楼咏清不知从哪儿把他的扇子变出来,扇柄往桌面上一磕,发出清脆的一响。
    他说:“枢密使徐桂,以及太子殿下,他们与裴将军一同屠杀了蓬莱皇城。”
    冀临霄的心倏地一震,敲在桌案的食指僵住,忘了动弹。
    徐桂已死,明面上是死于心绞痛,实则是被艳艳所杀……
    难道……
    冀临霄脸色极差,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不敢再想下去。
    “临霄,临霄,想什么呢?”楼咏清把扇子伸过来,在冀临霄的眼前晃动,扇面展开,那首《山居秋暝》大剌剌的刺.进冀临霄的眼底,他这方回神。
    “没什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浪高过一浪。
    他仿佛知道徐桂在“杀我者织艳”后面写的那个“艹”是什么字了,徐桂要写的,莫不正是“蓬莱”?!
    勾魂娘子、蓬莱古国、罂粟谷、艳艳、复仇……
    冀临霄木桩似的怔在那里,宛如雷击电灼,一瞬间就成了泥塑土封的俑,震魂荡魄。
    冥冥之中,那扇关闭的门,终于被冀临霄摸索到了锁头。锁头滑落了,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门后,一切的秘密被直截了当的摆在冀临霄面前。
    不过一天的时间,所有的美好支离破碎,硬生生拼凑成这般不堪入目的画面,直教人无法喘息,痛彻心脾。
    这一刻,冀临霄甚至在想,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被蒙在鼓里,老老实实的幸福下去?
    ☆、第74章 蝶飞沧海
    楼咏清双眸眯成两盏月牙,停了停, 合了扇面, 将扇柄往冀临霄肩头上一戳。
    “喂,和你说话呢, 怎么神游太虚这么久。临霄,这般心不在焉可不是你办公时候的做派, 这次又没提到舞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