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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怼4

  这千百年来蜀大夫苦守渡缘镇,原来是把一切错误,都归结在自己身上。
  路简胸口有些发闷,他忍不住去想,悦人是否因为这个理由抛弃了他。
  蜀茴闭上双眼,片刻后睁眼,眼神已恢复清明。他道:“可是神仙不同,我治不了的人,崇予轻轻松松就能救活。神仙天大的能耐能掌握生死,凡人面对生死却只能被动接受。你说,神仙要我做什么?比起话本先生口中奇妙的天宫,这凡尘世间貌似更需要我罢。”
  路简懂事起就在进行修行,他也不知道修行为何,但身边人都在修行,祈求有朝一日功德圆满飞升天界。世间妖怪,大多也如此,都希望能归入仙界正道,载入仙籍。可蜀茴历经无数生死,千年功德,那无所不能的天界却隔三差五关心他一个连心疾都治不好的小大夫飞升,简直是个笑话。
  许是感觉到有些吵,床上的李婶嘤咛一声,却不曾醒来。路简关心问道:“李……李婶她如何?”
  路简刚才犹豫如何称呼蜀茴,现在他也明白了,既然他还没认悦人这个母亲,那跟悦人有关的所有人,他都是不认的。
  蜀茴并不在意他的小心思,道:“她从那天起就不停地做噩梦,恐怕是要记起来了,路简,你能帮我去找悦人吗?”
  路简自己还不知道要如何见到悦人呢!正想拒绝,却看到蜀茴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路家认出来,那是苏的梦境中,用来找到悦人宅子的物品。他递给路简道:“这些年我多次同悦人请求,她都未曾松口不愿来看她姐姐一眼。但你不同,她……她终归会迁就你一些,麻烦你请她来看一看她的姐姐。”
  蜀茴不知道路简已经想起来,只说悦人会迁就他,却没说因何迁就,如何迁就。悦人是否会迁就他,路简真拿不准,但是有了这个信笺,他便可以见到悦人,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十分诱惑,他心中又太多不解迫不及待想要跟悦人清算个明白。他点头,接过信笺,刚要出门,门却从外面打开,小悦进来了。
  “爹,外面来了个陌生人。”
  路简和蜀茴看向门外,悦人此刻就坐在院中的树桩上,拿起那串糖葫芦细细端详。屋内的蜀茴也看路简突然定住,也起身走到门口,朝门外看去。
  悦人见门口两人,便轻飘飘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蜀大夫,想好了吗?做神仙吗?”
  蜀茴走出门去,道:“悦人,一千多年了,你早就应该知道答案。”
  悦人淡淡一笑,道:“你这样吊着两个活死人,只能消磨他们的灵魂。”
  蜀茴不答,他知道,可他不舍。当年鹊桥惊鸿一瞥,明知人妖殊途,可便是万劫不复他也执意沉沦,生命脆弱而短暂,他行医千年,尝遍世间药草,却无一能破解生死的奥秘。然李如惠的命途多舛,比旁人更为短暂,他潜心修炼,执意用半刻妖丹吊命,即便他现在千余年修行,却始终不能扭转生死,死了就是死了。
  悦人见他不语,再次开口道:“我算得她今日会醒来,醒来之后想起生前重重,只会徒留痛苦。”
  蜀茴执念太深,不然也不会苦守千年。“我放不下。”
  悦人手中掏出两根条带着铃铛的手绳,道:“送他们投胎吧,这手绳可让你们再续前缘。”
  蜀茴深情有些动容,眼光波动却稍纵即逝,他道:“那你呢?你可知她等了你……”
  悦人平静道:“我知,可对她来说,终究是悔恨多些,她只需记得人世美好,便可。”
  悦人话音刚落,身后便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高高的帽子,白符遮面。路简之前只是看到蜀茴同空气讲话,也能猜出这是只在死人面前现身的黑白无常。
  悦人道:“我替你叫来了无常,等他们去投胎后,不过二十余载,你们又可以相聚团圆。”
  蜀茴不再说话,悦人这么多年一直很虚弱,能为他们母子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他不能再有更多奢求。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小悦突然跑出来拉住蜀茴的手,看着悦人。悦人上前蹲下,伸手想要摸他的头,小悦向蜀茴身后后躲了,见悦人没有恶意,便不再躲闪。悦人轻抚小悦的发顶,浮光闪现,小悦身上女孩的红衣变成了褐色,是男孩子的款式,头上的发髻也变成了普通男孩的样式。
  小悦看了看周身的变化,有些慌张,他知道自己是男孩子,可是阿娘并不记得自己,若是阿娘见到他这样,会癫狂的。
  悦人一改冷漠的面孔,眼神和缓柔软,轻声哄道:“小悦别慌,是姨姨不好,姨姨向你保证,你阿娘不会有事的。”
  悦人将手绳一根手绳递给蜀茴,然后进屋,经过路简身边的时候也并没有任何表示。她走到李如惠身前,李如惠恰好醒来,那些痛苦的回忆漫上心头,她正要发作,悦人已将手绳系在她的腕上,李如惠一下子变安静了下来。
  悦人带着李如惠走到院内,李如惠经过树桩的时候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神情微动,不甚明显。她将李如惠待到无常面前,突然想起什么,又到蜀茴和小悦的身边。从画中掏出红绳和铃铛,说了句失礼,然后从李如惠和蜀茴身上各揪下一根青丝,混着红绳三两天编出一个简单的手绳,然后系在小悦腕上。
  悦人做好这一切,满意地说道:“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的。”
  蜀茴闻言,也赶紧将手绳戴在腕上,他们一家三口,被三条手绳紧紧联系在一起,再不用分开。
  悦人道:“你亲自送他们过去吧。”
  蜀茴点头应下,一手牵着一个送到无常身前。一千年的执念,他始终只能远远观望,现在终于有机会重新相见团聚,完成夙愿,他心满意足。
  黑白无常转身开道,面前出现一条河流,河流迷雾蔼蔼,看不清通往何方。河边一条小船,穿上一个身穿蓑衣的老者,等待他们上船。
  小悦突然挣脱蜀茴的手,跑到悦人身前,扯了扯悦人的袖子。见他有话要说,悦人蹲下,将耳朵凑过去。小悦小声说道:“姨姨,你知道我的大名叫什么吗?我的大名叫守槐,我阿娘说过,这要在槐树下守着,有一天,姨姨会回来的,你果然回来了。”
  见悦人不说话,小悦又指着被悦人放回原处的糖葫芦说道:“那时我娘留给你的,她说你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说完小悦又向李如惠的方向跑去。
  悦人平静的脸上终于绷不住了,眼中竟出现泪意。很多事情,只要悦人想,便可猜出一二,可是她气她,恼她,怨恨她,所以她充耳不闻,龟缩至今,明明就在同一个地方,就这样错过了千年。
  李如惠一只脚已经踏进小船,听到身后有人呼唤自己,那声音她听过很多遍,牢记于心,恍如昨日,又好像时隔千年。
  “阿姐。”
  李如惠转头,悦人正泪眼婆娑,见她回头,笑着说:“阿姐,悦儿回来了。”
  李如惠另一只脚也踏进小船,她明白自己即将离开,却笑容灿烂,因为她终于等到她的悦儿回家,终于等到她的悦儿再唤她一声阿姐。那年丢下李悦,她便独自离开渡源村,想要远远逃开,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她走得不快,好在最近的城镇不远,很快便能歇脚。镇上来来往往的小贩,满脸欢心,期望用自己的热情和笑意留着每一客人驻足。但她却被另一个高亢并不悦耳叫卖声吸引。
  “糖葫芦,卖糖葫芦!”
  李如惠恍然想起,李悦曾用一个香囊换取一串糖葫芦给她,那坏了心儿的糖葫芦特有的酸甜和苦,至今仍在口齿间弥留。她买了一根糖葫芦,转身便向渡源村走去,那是她的悦儿,她亲手带大的妹妹,她怎么能觉得她是个累赘呢。
  李如惠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焦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那串糖葫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晶亮的光。她要快些,她要接悦儿回家,她不能让悦儿等急了,她买了悦儿最爱吃的糖葫芦,只要哄哄,悦儿一定不会生气的。只是,待她走回那颗老槐树,树下却空无一人,她再不能自欺欺人,失声痛哭。那串亮晶晶的糖葫芦落在地上,终是蒙了尘。
  悦人告辞的时候,路简也一眼不发的跟着悦人离开,只是这一路上,二人都是沉默。在悦人即将走进废宅时,路简不得不抓住机会,出声叫住悦人。
  “你,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这话路简憋了一路,说出来时心中也是狂跳不止。
  悦人扭头反问:“要说什么呢?”
  路简一听这话,内心不自觉阴暗了几分。他咬牙切齿提醒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说说我们,说说你当初为何要抛弃我!”
  悦人这时才将身体整个转了过来,目光直视他道:“你待如何?”
  路简怒极反笑,眼神满是化不开的怨恨:“哈哈哈哈哈,你竟然问我我待如何。悦人,你当真好狠的心,我当初还特意问你是否知道我父母的下落,你明明知道却只字不提。你也曾被至亲抛弃,我以为你知道那滋味,可你偏偏重蹈覆辙,看我在人间受尽苦楚折辱。甚至,我才知道你甚至不曾将我生下,我的存在就那么令你厌恶吗?”
  路简的愤怒显示抛进了一潭死水,没有令悦人有丝毫动容。路简更是怒上心头,口不择言:“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听到这句话,悦人的平静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那尖利的话语终于刺中了她,她如鲠在喉,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但慌乱的眼神令她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转身逃进废宅的庇护。
  看到悦人难堪,路简心中终于舒爽了,那根刺虽没有从他心中□□,但刺的另一端已经扎进悦人的心,这便够了。悦人抛弃他的痛苦,他要悦人也体会一遍,十遍,千百遍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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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机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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