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京仪叹了口气,指尖虚虚点了点他的额头,无奈道:“你这个性子会被别人欺负的。”上次在秦王府也是,死活不让她去找那几个混小子算账。他被教训了,却只是抿着唇冲她笑笑。
  她无法,只好赶紧挥袖不耐道:“滚出去跪着。”
  “谢长公主开恩,谢长公主开恩!”那太监不敢起来,只好就这么匍匐着往殿外爬去,知道以刚才自己那几句话,被杀头都是死有余辜,本以为长公主这小魔王会怎么这么自己,谁知竟只是罚跪,这已是最轻的惩罚了。
  京仪看了一眼那地上的饭菜,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这哪里是人吃的东西,分明是些剩饭剩菜胡乱放在一处便送了过来!
  她知道大齐不必如何优待质子,但按着规矩,断也没有如此羞辱人的道理!必定是下面的人捧高踩低,指着贺兰筠的质子身份和他不争不抢的性子就可着劲欺负。
  她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阿颜姐姐,按着规矩,辰殿不应该这么破吧?连个下人也没有?”
  阿颜知道她是生气了,不敢再劝,只轻轻喏了一句赶紧去吩咐。
  ☆、第 11 章
  京仪身下垫了块帕子,便和贺兰筠坐在院中,看着阿颜福子找来不少宫女太监打扫辰殿。
  她一手摸着膝上的小狗,一手接过贺兰筠剥开的荔枝,笑吟吟道:“以后没有人会欺负你了。”他看了一眼那些搬着各种物件进进出出,脸上却丝毫不敢有怠慢之色的宫女太监,轻轻地“嗯”了一声。
  时候不早,辰殿也布置得差不多了,她便起身拍掉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后,道:“小筠,我要回宫了,有空再来找你玩儿。”
  贺兰筠立马站了起来,眼中的依赖之色一览无余。她摸了摸他怀中的小狗,轻声道:“把小乖乖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有了它你就不会孤单了。”赫然是哄小孩子的口气。
  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嗯”了一声。
  京仪见他也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兮兮,湿漉漉的眸子里全是不舍,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笑道:“你好好照顾小乖乖,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
  ***
  陈福步入养心殿中,见文熙帝刚刚放下一本奏折,正在闭目养神,便连忙上前替他捏肩。待皇帝动了动眉毛,才轻声道:“陛下,长公主刚才去了一趟辰殿,还让宫人们搬了不少东西进去。”
  李祎端起茶喝了一口,闭目笑道:“这丫头闲来无事,去招惹这些作甚。”他自然知道辰殿中是个什么情形。
  陈福在一旁也笑道:“长公主童心未泯,做事也没越了规矩过去,那些东西都不算逾矩。”
  他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手上正好拿起一封奏折,看了两眼,面上有些不虞,将奏折扔回桌上。
  奏折就这么明晃晃地扔在眼前,陈福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何况陛下此刻分明是要他说话的,只好斟酌着道:“季侍郎才兼文武又执正持平,有平定西南流民动乱之才,只是这一旦去了西南,少不得得离京数月了……”
  西南发生流民动乱,不可蛮力镇压,需派一人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流民,又能有雷霆手段镇住动乱,还得代表朝廷处罚西南那一众办事不利的官员,文熙帝为此忧心了数日,却始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正巧季明决递了奏折上来,自请前去西南。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触到了文熙帝的霉头。前两日季府中的动静,他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何况当日京仪更是哭着走的,他自然不能让季明决有好果子吃。又拿起桌上的奏折,冷声道:“也不必去西南了,滚去山西吧。”山西近日出了桩难事,季明决爱揽差事,那就让他去干这事。
  陈福弯腰恭敬道:“是。”
  李祎紧皱的眉头松了些,起身往外走,道:“去钟粹宫瞧瞧贵妃和孩子们。”
  陈福连忙跟上,喊了一句:“摆驾钟粹宫!”
  ***
  李祎步入钟粹宫时,正好看见董贵妃在指导京仪时瑜念书。
  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不善者反之。
  董贵妃手执书卷,问道:“京仪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面上全无平时的温柔可亲。
  京仪在面对母妃时自然不会像面对先生一样紧张,侃侃而谈:“这句话是说,信誉是君主的宝器,国家因有人民而得以维持,人民靠信誉来收到保护。君主如果没有信誉就无法使民众顺从,没有民众的顺从就不能安守国家……”
  李祎静静地等董贵妃提问完两个孩子后才上前,一把将乖乖坐在椅上的小儿子抱在怀中,用下巴蹭了蹭他柔软的小脸蛋后才道:“朕倒是有一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会教孩子念书的贤内助,朕看连先生都不必请了。”
  董贵妃被他盯得脸色泛红,放下书卷道:“别在孩子面前瞎说。”说着执起京仪的手往外而去,“该用晚膳了。”
  京仪承受了父皇的摸摸头,才仰着脸好奇道:“父皇瞎说什么了?”
  李祎放声大笑:“你母妃的意思是,功课不能耽误,先生还是得请的。”
  京仪却有些不明白,心中暗念如果能够不要季明决这个先生,那才是更好呢。
  一家子在桌边坐定,早有菜摆上桌。李祎将儿子抱到膝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惹得董贵妃不满道:“陛下几日不来,一来就是把孩子都拉到你身边去,到底是给臣妾留下一个作伴呀。”她这边确实显得孤零零了些。
  他是对一双儿女实在喜欢得紧才舍不得放开,但也不忍董贵妃受冷落,刚想干脆把两个孩子都放过去,膝上的时瑜却已经挣扎着下来,跑到她身边坐下,“我陪着母妃!我长大了,不能再让父皇抱了。”
  董贵妃刮了下儿子的鼻头,宠爱道:“时瑜是小男子汉了对不对?”
  饭用到一半,李祎接过董贵妃递来的一碗鸡汤,低头抿了一口才道,“不日便是母后的寿辰,合该宫中设宴庆祝,但母后捎信来说不必大办,她老人家也不愿受奔波之苦,不打算回京了。朕本该亲自去,但近来国事繁多实在不便脱身,想着让皇后去一趟五台山,恰巧她也病了,你看你替朕走一趟可好?”
  董贵妃再替京仪添了一碗汤,才道:“臣妾自该替皇上分忧,给母后贺寿,也是臣妾的本分。”末了却有些担忧,一是她放心不下两个孩子独自留在宫中,二是太后向来不喜她,她去这一趟,只怕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京仪旁的没听见,只抓住了“五台山”这个字眼,小声道:“父皇,我也想去!我想去看祖母,我都有大半年没给祖母请安了。”
  连时瑜都开始附和起来:“儿臣也许久没有给祖母请安了,上次祖母布置的课文,儿臣早就背完了,还没有告诉祖母呢!”
  一疏忽让两个小鬼头听见了,这下他们肯定都吵着要前去,李祎没料到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中,只好赶紧让宫人带着他们下去玩,自己再和董贵妃商议商议此事。
  京仪和时瑜坐在偏殿的地毯上,一人抱了一只小狗,小铃铛的小狗送出去两只,还剩两只留在钟粹宫中。她摸了摸手上一身黑毛的小芝芝,和阿弟咬耳朵道:“父皇让母妃去五台山给祖母贺寿,肯定不让我们去,我们得使个法子让母妃带着我们去。”
  时瑜抱着小白狗犹豫道:“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她把手中的小狗举高,摸了一把它的小尾巴,道:“你读书这么厉害,肯定有好法子,你想想!”
  他没想到姐姐会把这样的重担交给自己,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法子,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姐姐的信任,瘪着嘴道:“我没有好法子。”
  眼看着阿弟为难得亮晶晶的泪水就要掉出来了,她灵机一动,“对!就这样,时瑜你赶紧去哭着找父皇,你对着父皇哭一通,父皇肯定就让我们去了!”
  时瑜自觉自己已经八岁,不能再随便哭鼻子了,正在犹豫这个法子是否可行时,怀中的小狗却突然钻了出去,撒着欢往门外跑去。
  时瑜赶紧跑去捉它,却在将小狗报进怀里的那一霎看见有一个太医匆匆迈进了钟粹宫的宫门,怎么会突然叫太医?
  他顾不得两人的计谋,赶紧冲身后道:“阿姐阿姐!父皇叫了太医过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本来懒懒坐在地上的京仪立马站起身来,冲到门口,果然看见几个宫女引着张太医进了母妃的主殿,立刻就拉着弟弟往主殿而去。
  不料进了殿内,却见父皇母后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毫无病色,若真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的话,只有母妃的脸色有点红。真的没出事吗?
  文熙帝看见了两个孩子正扒着门往里望,不禁失笑,抬手招呼他俩过来,“京仪和时瑜在看什么?”
  京仪还紧紧盯着正在替母妃把脉的太医,闻言只皱眉道:“我们来瞧瞧母妃,母妃怎么了?”
  张太医饶是医术高明,被这一屋子的贵人盯着,也还是忍不住背后出了汗,直到细细把脉确定心中想法后,才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了月余月的身孕了!”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钟粹宫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欢欣的笑声。
  京仪小心翼翼地冲了上去,大着胆子抱住母妃的手臂,惊奇道:“母妃要生弟弟了!”
  董贵妃抿唇微笑,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偏就你知道是个弟弟?”
  这厢时瑜已经上前捏着小拳头替母妃捶背了,一边轻声道:“我想要个妹妹。”
  京仪想得却是她已经有一个贺兰筠这么漂亮的妹妹,不用再要妹妹了。
  李祎连忙亲自把董贵妃往床边扶去,笑道:“好了,快别烦扰你们母妃了,让她歇息一会儿。”
  刚才两人正在商议前去五台山一事,宫人端了牛乳茶上来,董贵妃本是最爱喝此茶,闻着却吐了。她想着自己的月信迟了两月,这才请来了太医,谁知竟不是多想。
  ☆、第 12 章
  官道两旁树木郁郁葱葱,一行人仿佛穿行在绿海青云之间。不远处的山林间雾气弥漫水汽蒸腾,伴着蜿蜒而下的灵动小溪,夏日的炎热也消减了几分。
  一辆华盖马车在山脚停下,从中出来一个身着明蓝色云纹纱裙的少女,后面跟了一个七八岁玉雪可爱的男孩,正是李京仪李时瑜姐弟俩。
  董贵妃怀孕了,自然不能再长途奔波,耐不住京仪和时瑜的苦苦相求,又想着母后的确许久未曾见过两个孙儿了,恐怕想得很,李祎只得点头让他俩前去。一路拨了可靠的嬷嬷服侍和锦衣卫护送,总不至于出事。
  竹嬷嬷已在山脚等候多时,见着姐弟俩,立刻眉眼含笑地迎了上去行礼,“老奴奉太后之命,在此恭迎长公主与三殿下。”
  京仪也笑眯眯道:“竹嬷嬷好,祖母近来可好?我和阿弟坐了这么久的马车,骨头都快要散架了。”竹嬷嬷是太后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人,从前还照顾过文熙帝,身份自然不一般。
  竹嬷嬷立马替两个孩子打扇:“殿下们可累着了?竹辇已经备好,咱们这就上去吧,不让太后她老人家多等,太后自从收到了信,可一天三道地念叨着两位小殿下呢。”
  京仪和时瑜点点头,正要往上山的竹辇而去,却瞥见护送他们前来的锦衣卫千户张庭恺神色匆匆地过来,同夏嬷嬷说了几句话。
  “嬷嬷,出什么事了?”她是天生爱惹事的性子,这些事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是张千户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受伤的人,许是上山打柴的樵夫不慎跌落山崖摔着了。”此事无关紧要,夏嬷嬷也就如实说了。
  “姐姐,我们去看看吧。”时瑜拉了拉她的衣袖说道。
  上山也不急于一时,京仪也就随他去,“走,去看看。”
  张千户本还要拦着怕污了贵人的眼,但竹嬷嬷拦下,道:“太后在山上寺庙中清修,讲究我佛慈悲,若是太后在此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两位小殿下心怀慈悲,太后知道了肯定会很欣慰的,张千户也不必阻拦,无妨的。”
  走在前面的京仪听了这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只是想看热闹而已。
  很快就绕到了一处小林间,那人已经被锦衣卫从杂草丛中抬了出来,此时满身伤口不知生死地被放在地上,许是从山崖上跌落的。
  见贵主都过来了,张千户只得亲自上前查看,这一看却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此人虽面色漆黑却触手细滑,右手虎口处的确有薄茧,却与普通樵夫的满手粗糙截然不同,他当即就断定了此人是一个伪装成樵夫的练家子。
  张庭恺大喊了一声:“护送殿下退后!”绣春刀出鞘,刀尖直指地上那只剩一口气的人冷声道:“报上名来,否侧就地处决!”
  立刻有无数在明在暗的锦衣卫现身,护送他俩往后撤离。京仪却皱眉看着地上那人,抬起手阻止他们的动作,口中轻轻吐出一字:“慢。”
  已是奄奄一息的季明决听了这熟悉的声音,心底不由自主地一震,刚才“殿下”这两个字眼传来,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李京仪身上,继而笑自己是快死了出现幻觉,李京仪怎么可能出现在远离京城的荒郊野外之中,谁知真的是她!心中立刻升起些许意味不明的期待。
  张庭恺全身紧绷,保持着备战状态,向她疑惑道:“殿下?”
  见她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要到那身份不明的贼人身边去,夏嬷嬷和竹嬷嬷都赶紧拉住她,“长公主,有危险!”
  京仪也就不再往前,站在原地,摇着团扇冷笑道:“张大人眼力不行呀。”
  张庭恺不明所以,只好道:“求长公主明示。”
  季明决知道她肯定认出自己了。想不到他这幅装束一路上骗过了所有人,却瞒不过的李京仪的眼睛,虽然她此时只有十三岁。
  下一秒却听见长公主一字一顿道:“把他给本宫扔去喂老虎。”
  季明决眼前一黑,差点没撑住昏死过去,这女人果真是蛇蝎心肠,竟要趁此机会除掉他!
  张庭恺没想到长公主看着唇红齿白娇滴滴的模样,竟有观看猛兽食人的爱好,额角有一滴冷汗落下,他略有些结巴道:“殿下……”
  “你想违抗本宫的命令吗?”季明决的希望在这一声娇喝中彻底破灭,比起被猛兽撕咬或是被追杀至此的人处置,他更宁愿就地昏死过去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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