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殿下,下人也是为您好。”
  京仪回头,撞进一双不带感情的冰冷眸子,她眉头微微拧起,到底是不服气地唤了一声:“表哥。”
  季明决立刻放开手,站到一旁负手而立,“还不把殿下请回偏殿?”话语间不经意地带了些许上一世驸马的口气,无人察觉不妥。
  两个小孩吧嗒吧嗒地跑到京仪身边,抱住她的腰,跟她咬耳朵道:“姐姐,这个人是谁呀?”看起来好凶,和笑眯眯的太监一点都不像。
  京仪摸了摸两个小萝卜头的脑袋,故意道:“是个坏人。”上次说她像哈巴狗,可不就是个坏人吗。
  季明决将长公主自以为的低声耳语听得一清二楚,眼神淡淡地瞟了瞟她身旁十来岁的那个小男孩。
  前世心机深沉手腕毒辣的少帝李时瑜,此时还只是个跟在长姐身后招猫逗狗的小屁孩。他本以为自己重遇少帝,会无法抑制住愤怒,现下竟能做到云淡风轻。
  对着李京仪倒时常克制不住情绪,正念及此,暖阁中出来一个宫女,对着急不可耐的长公主道:“殿下,小铃铛生了!”
  看着她领着两个皇子立刻进了暖阁中,他只不悦地止步屋外。
  屋内已经打扫过,此时正温暖干燥。小铃铛趴在长公主亲手做的狗窝里,正舔着它刚刚出世的四个孩子。小狗还没睁开眼睛,已经含着乳|头吮吸。兄弟几个哼哼唧唧地抢着奶,其中有一只浑身黑毛,只脑袋一撮白毛的小狗最为霸道,把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挤到一旁,自己享受。
  他们三个小孩看得好奇,最小的四皇子时修咬着手指,两眼亮晶晶道:“姐姐,我能摸摸他们吗?”
  得到长姐的允许后,四皇子时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小黑狗身上摸了一把。
  刚刚做了母亲的小铃铛这时候护崽得紧,一反平时的温驯,对着四皇子毫不客气地吠了一声。
  时修害怕得一惊,立刻缩回手指,身子往后倾,一屁墩儿坐到了地上。
  守在一旁的阿颜立刻把他抱了起来,轻声劝道:“长公主,您带着小殿下们出去吧,小铃铛现在会咬人的。”
  见京仪还伸着手,对正在喝奶的小狗甩来甩去的尾巴跃跃欲试,只好大着胆子向屋外那长身玉立的身影道:“可否劳烦季公子?”她跟在长公主身边数年,知道只有这位亦师亦兄的季公子能制住长公主。
  京仪正要伸出魔爪,后领却被人轻轻一提,“殿下,注意仪态。”
  正蹲在地上的她回身,一声“放肆”还没说出口,就见着他满脸严肃,和上课时一模一样,她立马就泄气了。
  被迫跟着他出了暖阁,还不死心地吩咐道:“一会儿喝完奶就抱过来给我看!”
  时瑜和时修两个小人也看出来这个季公子不好惹,早就一溜烟跑开,只剩京仪和他坐在长廊下。
  看着她一脸的抗拒,季明决也心生不爽,心想若不是皇上亲自吩咐下来,谁会想和你一道。
  没多久阿颜就把小黑狗抱了过来。京仪欣喜地将它抱在怀中,轻抚着它的柔顺的毛发,脸蹭着它的小脑袋,轻声道:“好可爱呀!”
  谁会不喜欢小狗?京仪回身,想大发慈悲地把小狗拿给季明决抱抱,“表哥!”
  他却不知何时已经坐得老远,双手交叉胸前远远道:“殿下自己玩就好了。”
  她举着小狗一点一点地蹭过去,“表哥你抱抱它嘛,你看它全身是黑色的,和你好像呀!”季明决今日穿了身窄袖黑袍,腰系银白玉带,在她看来就是和这只额上一撮白毛的小黑狗一模一样。
  听她拿自己和一只畜生比,他更是不悦,手紧紧地握着朱红阑干,别过头冲着后院中的茂密绿植,冷淡道:“殿下请勿戏弄臣。”那畜生的味道隐隐飘了过来,让他怀疑自己身上已经开始起红疹了。
  下一秒转过头来,却是那畜生的狗鼻子都快怼到他面上来。这个李京仪!他迅速起身,一甩衣袍道:“殿下,告辞。”
  京仪安之若素地坐在原地,爱怜地亲了亲小狗的额头,坏事得逞般地笑道:“表哥怎么会不喜欢我们呢?我们这么可爱。你说对不对,小黑黑?”
  他心底升起恶寒,转身就要走,却被先前引他进宫的嬷嬷拦下,弓着身子笑道:“季公子请留步,贵妃娘娘还请您用膳呢。”
  他还没说话,身后的京仪已经开口道:“表哥还有三只小狗没看呢,别急着走嘛。”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小狗举高,发出一阵咯咯的快意笑声。她今日才知道原来冷冰冰的季明决怕狗,真是乐死她了。
  董贵妃站在主殿中遥遥看着这一幕,身旁替她打扇的夏嬷嬷笑道:“殿下和季公子当真是两小无猜,看他俩感情多好。”她含笑点了点头,只要京仪能开心,什么都好。
  ***
  四皇子李时修虽非董贵妃所出,却和京仪姐弟极亲密,也被留下来用饭。
  长公主连同三皇子四皇子都碰过狗,虽然他们已经洗漱过,他还是觉得那一股畜生的味道挥之不去,此时坐在桌边的季明决堪称坐立难安。
  偏生今日饭桌上的话题就是绕不开狗。
  “姐姐,我可不可以抱一只小狗回宫呀?”才六岁的时修给她碗里夹了一只虾仁,可怜巴巴地说道。
  董贵妃温温柔柔地笑道:“要看时修的母妃同不同意了。”
  小家伙立刻兴奋得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母妃一定会喜欢小狗狗的!”
  京仪看他一眼,揶揄道:“表哥要不要呀?我可以把小芝芝送给你的。”小黑狗被长公主亲自赐名小芝芝,堪称爱怜。
  芝芝?之之。
  字被取作小狗名字的季逢之眼神深了两分,但在董贵妃面前不易发作,只淡笑道:“谢长公主抬爱,臣不喜猫儿狗儿。”说完这句话,手臂上升起些许痒意来。
  “原来表哥不喜欢猫儿狗儿呀~”她故意把“不喜欢”几字咬得极重,分明是看出来了他怕狗。
  他只觉胸前背上都有痒意蔓延,几乎无法抑制,只怕要出丑,当机立断地起身道:“臣身体不适,恐惊扰了娘娘和几位殿下,先行告退。”
  董贵妃只当他是脸皮薄客气,正要开口挽留,京仪却叫了一声:“哎呀!表哥你起红疹了!”
  董贵妃一看,他本来洁白如玉的手背上果然隐隐生出些红疹来,想着有些人确实受不得猫狗的毛发,连忙道:“去请太医来!”
  季明决却道:“臣无事,只是一点小症状罢了,打扰了娘娘用膳,这就退下。”说罢已经快步出了宫殿。
  董贵妃看着他快步远去的身影微微皱眉,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似乎太生疏客气了些……偏生京仪又是个性子跳脱的,得让他俩多接触些了。
  正拼命维持着风度不去抓挠的季明决,若是得知董贵妃所想,恐怕会气得吐血。
  ☆、第 9 章
  第九章
  这夜董贵妃来偏殿哄孩子睡觉,想到季明决已经有两日称病未曾上朝,轻抚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道:“京仪可知道你害得季表哥生病了,连朝都不能上?”
  她偷偷把锦被拉高,整个下巴都藏在被子中,小声道:“表哥有没有事?”那日他手背上瞬间就冒起小红疹,应当又痒又痛不太好受。
  “应当是无事的,只是京仪得去给表哥赔礼道歉。”董贵妃温柔道。一则是理应如此,二则让随行的嬷嬷看看季家的情况,也好让她心里有数。
  听说能出宫,她就什么也使得,立马拉下遮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激动道:“我明天就去看表哥!”
  看她那兴奋劲,董贵妃倒有些后悔不该晚上告诉她这件事,只怕这孩子会激动得睡不着了。
  ***
  翌日清晨,宫门前站着一个头戴软脚幞头,身穿翻领袴袍,腰间系镶金玉带,下穿小口裤,脚穿黑皮革靴的玉面小郎君。
  她靠着自己心爱的小马驹,正试着拉开那柄松云弓。身旁侍立的冯嬷嬷立刻大惊失色道:“殿下,宫门前不可动兵器!”天知道她刚刚看到这小祖宗一身男装打扮,骑马背弓时,有多后悔接下这差事。
  “知道,我不是没搭箭吗。”京仪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将弓弦对准了冯嬷嬷。
  冯嬷嬷急得直躲,嘴里只会念叨着:“殿下放过老奴吧!”
  她笑嘻嘻地收了弓,“嬷嬷平时教训下人时可没这么胆小。”正巧看见宫门外刘信陵正骑马而来,也拉着她的小马驹往外而去。
  京仪此次出宫不适宜带太多宫人,只跟了一个董贵妃身边伺候多年的冯嬷嬷,另有刘信陵随从。他武艺高强又与京仪自小熟识,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刚下御街,京仪就踩着刘信陵的小臂翻身上马,给身后傻了眼的冯嬷嬷丢下一句:“嬷嬷好不容易出宫一次,还是先回家去看看吧!待午饭时分我回来,咱们再去季表哥家!”说罢,已经一扬马鞭冲了出去。
  冯嬷嬷追了几步,见那小祖宗已经冲进了大街,知道有北阳侯世子护着必定无事,才苦着脸顿在原地。
  两人一口气跑到城西的的太清池旁才停下来。刘信陵拉开弓,漫不经心道:“贵妃娘娘怎么放你出宫了?”他只知道今日负责护送她,却不知她要去何处。
  京仪也跟着他学得有模有样地拉弓,“去季表哥家,他被小铃铛的小狗狗弄得起红疹了,母妃让我去道歉。”
  他嗤笑一声,“一个大男人还能被一只狗撂倒?”与此同时,手中的箭迅速飞出,正中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雁。
  京仪的箭轻飘飘地在不远处就掉了下来,她毫不气馁,只冲过去捡起那只大雁道:“你怎么这么厉害!”
  他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这可是爷吃饭的家伙。”刘信陵自小习武,在锦衣卫中武艺也是出类拔萃,京仪的骑马拉弓都是他教的。
  京仪拖着那只大雁回来,把它挂在马后面,念念有词:“待会儿去送给季表哥,他就不会生气了。”
  自己的猎物被借花送佛,还是送给那个讨厌的人,他的脸立刻就冷了,“这是我送给你的,他那个性子,你送什么他都不会消气的。”
  她有些嫌弃那血淋淋的大雁,就着刘信陵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几下手,嘟着嘴道:“我才不要这个。”却是不反驳他说的季明决不会原谅自己。他小气得很,肯定不会轻易消气,自己也犯不着去讨好他,不过是扯个幌子出宫游玩罢了。
  他无奈,只好转过身去继续寻找猎物。
  日头逐渐升了起来,两人上马,往着槐花巷的季府而去。
  骑马悠悠行在临南街,京仪手中的马鞭一甩一甩,懒懒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宫呢。”
  她正要继续发牢骚,却见不远处一个穿粗布短打的精瘦年轻人直直冲了过来,身后还有一个妇人和年轻姑娘边追边大喊着“捉贼”。
  那人抢了荷包便往前冲,不料前路突然出现两匹高头大马,一时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撞在前面那匹马上。
  “放肆!”刘信陵手中绣春刀一震,刀未出鞘,已用刀鞘将此人打翻在地。
  京仪并未受惊,反而有些兴奋地用马鞭指着地上这人道:“信陵,快把他抓起来!”
  刘信陵堂堂锦衣卫百户被长公主当下人使唤也毫无怨言,立马将想要逃跑的人双手反剪锁在地上,毫不费力从他手中掏出一个秋香色的荷包,再伸手卸了他的下巴,省得喊出什么污言秽语来脏了表妹的耳朵。
  那妇人也带着丫鬟赶了上来,接过刘信陵手中的荷包,眼含热泪连连道谢。
  沈夫人捧着失而复得的荷包心口直跳,这里面装着亡夫留给她和孩子的遗物,平时都是随身携带,今日偶尔一次出门采买东西,竟差点被人摸了去,幸好有这两位小公子相助。
  刘信陵的绣春刀一出,立马有在周围巡视的差役将贼人捉拿去。
  沈夫人由侄女扶着,颤颤巍巍地行礼道谢:“不知两位公子是何家郎君,日后也好登门道谢。今日我这荷包能失而复得,全凭两位拔刀相助。”
  京仪还赶着去季家,只推辞道:“举手之劳罢了,这位夫人,我们还有急事,就先告辞了。”说罢,便一勒马转身而去。
  沈夫人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心中默默记下他们的长相,必要让明儿报答他们。
  ***
  两人在槐花巷子外喝了杯茶,见到在巷口等得心焦的冯嬷嬷才笑着上前,“嬷嬷这么快就和家里人叙完旧啦?”
  冯嬷嬷也是感激小主子给自己和家里人见面的机会,此时见她额上微微出了层细汗,更是怜爱地替她用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去,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多谢殿下爱惜奴才。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进去吧。”
  自然没有让长公主去叫门的道理,她刚才已经提前告知。季家得知长公主驾到,一时颇有些惊慌,此时季家所有下人都迎到门口,生怕怠慢了这位殿下。
  沈夫人刚从街市回来,还没歇上一口气,就见管家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夫人……外面有贵客前来!”
  自从儿子升官之后,他虽不喜迎来送往,家里却也有不少朝廷命官拜访,管家早该见过世面了,何等贵客能让人慌张至此?
  满身肥肉的管家擦了把额上的汗,迎着主母不悦的目光,喘着粗气道:“夫人,是……是长公主殿下!”
  饶是沈夫人也大惊失色,手中的茶盏顿在桌面上,慌张道:“殿下怎会突然光临?”
  前次儿子得胜归来,随着朝廷赏赐来的还有她的六等恭人的封号,更让她坐卧不安的是,宫中的贵妃娘娘竟送出口谕来和她七拐八拐地搭上了亲戚关系,将自家儿子认作表侄儿。
  沈夫人自然一直以儿子为傲,但也不知儿子如何入了贵妃娘娘的眼,只好接受。而今圣人最宠爱的长公主殿下竟以表妹身份前来登门拜访,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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