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她相貌秀美,又穿一身寡淡的素衣,在一片黑褐的焦炭中格格不入,却多了分清风道骨。
  林玄双目紧闭,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糟心的事一件件从她脑中滑过。
  她本来也不想这么偏激,刚到镜子世界她是想做条混日子咸鱼的,奈何她心态崩了。
  对于周瑾娘这个角色,林玄可以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若是换成林玄,她管什么公婆泼的脏水,直接拿着休书去京城把休书甩到王生顶头上司脸上,让他看看他部下是个什么道德败坏的货色,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合法权益。
  古代男子只有在妻子犯了七出的条件下才可以休妻,且休妻还有个三不去,别的不说,就一条娶时贱后贵就足以让王生身败名裂。
  时人重义,在官场上被人抓到自身的小辫子,轻则失去天子信任不能担任要职,重则搁去官职,直接回家种田。
  像王生这种刚显贵就抛弃糟糠妻的还是最让人瞧不上的,功名都能被撸了去。
  林玄初时瞧不上周瑾娘的那股窝囊劲,连自己的子女都盼着她死,她就想去闹一场,也是给自己出口气。
  她是自我调节能力强,但她能不怄吗?
  她可以平静接受自己坎坷的命运,毕竟和她相比,更不幸的人比比皆是,但他们不是照样努力生活,没有她可以抱怨的地方。
  她资质不好,那就努力修炼勤能补拙。
  修真一途陆易惹事端,她就低调本分做人,总有一日能走出自己的一条康庄大道。
  但这些时日,林玄越发觉得自己过得心酸。
  她可以接受白罗生来什么比她强,她可以接受白罗宛如小说女主般被你争我抢,无需修炼,修为蹭蹭往上涨,天材地宝用之不尽。
  谁叫林玄欠白罗父母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她也将白罗当妹妹看待。
  可当林玄清晰地发现自己的在白罗心中没有一丝位置,所有的忍让和自我安慰都成了讽刺。
  她不是木头,她有思想有感情,会不平,想要付出得到等价的回报!
  林玄唇角微勾,心底翻涌着暴虐之气,你们既然都想让我安安稳稳做个背景板,那我就把此方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她活得卑微谨慎时人人可欺,那她现在就做只带刺的刺猬。
  来啊!互相伤害啊!
  而后,林玄遇到了跟随进来的火麒麟,现在又白捡了一个少东家,现成的资源,何必浪费呢?
  .
  麒麟流火烧灼后蒸腾般的高温犹在,好事的百姓慕名来瞻仰这位周娘子,但碍于热油般的温度,只得远远观望。
  一夕间,周瑾娘的事迹传遍京城。
  人人都在谈论周娘子求天道证清白的一席话,也有觉得监牢起火是巧合的,说西宫礼佛堂必不会焚烧。
  总而言之三人成虎,事情越传越玄乎,所有人都在谴责抛妻弃子的王生,连带着故事中没有出场的王生岳父与其新婚夫人全被妖魔化,更有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将王生一家人做成稻草人,收取百姓钱财用来扎针诅咒王生一家。
  故事中心的王生一家人坐立难安。
  今日一早,王生便告了假,不敢出门见人。
  他的新婚夫人王媛砸碎了数件名贵的花瓶,一整日都脸色铁青:“现在整个京城都在笑话我,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嫁给你这个败类!我交好的闺中姐妹都书信不再与我往来,我是皇后之妹,如今都成了圈中笑柄!”
  王生俊脸尽土灰之色,好似有一把看不见的利刃悬在头顶:“夫人,一定要求岳父大人,我名声尽失丢了官是小,要是这事真的惊动了圣上,那...”
  王生眼中精光一闪,他看着怒火中烧的王媛:“夫人,要是圣上重视此事,亲自裁夺,那贱人又有什么所谓的天道公证,民心所向,恐怕圣上会顺应民心,判我停妻再娶,我被发落倒也罢了,但是夫人,要是圣上裁定那个贱人是妻,那你是什么?我明媒正娶的妾吗?”
  王媛脸色一变:“我是妾?我堂堂高官之女,当今皇后是我表姐,本朝从未有过官女子当妾的先例。”
  以前父亲还是芝麻小官时她都没想过自己会当妾,现在她都是二品权官的千金却成了妾,真是讽刺!
  王生:“可历朝都有三不去的律法。”
  虽说有三不去的律法维护女方权益,但女子一直是弱势群体,有几个人能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更多的女子被休后,为了不拖累娘家,为保全名节选择自尽。
  也有被休的女子一生不再嫁人,孤苦一生的。
  所谓的三不去,也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王生心底浮现一股狠意,面上却一派忏悔之色:“夫人,如今此事闹得这么大,不过是印证了什么天道罢了,只要今日的礼佛堂不起火,这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王媛看他一眼,心里也计较起来,一女不嫁二夫,就算被王生欺骗也只能咬牙认了。
  她不能做妾,否则她王媛一头撞死在皇后寝宫了事。
  王媛急忙进宫求见皇后,请求皇后多派些人手前往西宫的礼佛堂看守,一旦有走水的迹象,立即扑灭,把消息捂得死死的,看谁还会传什么天道!
  西宫的礼佛堂有些来历,乃是圣上为废后杨氏所建,杨氏被夺了凤印后,便在宫中出家,而圣上心中有愧,因此建了这座礼佛堂。
  至于皇帝为何心中有愧,那便是这位庶人杨氏是他少年时的结发妻子,向来温顺贤良,继任中宫以来掌管六宫事务,算是大度贤明的皇后。
  皇帝对杨氏尊重有加,但并无爱意。
  他的爱意全给了现任皇后陈氏,他破例将小官之女的陈后越级升为贵妃,怕陈后朝中没有依仗,又提拔她娘家人,一再为陈后破例,更是明令禁止皇后不得管教还是贵妃的陈后,后来杨氏给陈后立规矩,来英雄救美的皇帝直接将哭得娇花一般的陈后搂入怀中,失去理智的皇帝废了杨氏,又迅速立了爱人为后。
  被爱的做再多错事都只是耍性子,不被爱的,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皇帝虽然恋爱脑,但是非观到底是正常的,他也知道杨氏根本没有过错,但他又不愿爱人受委屈,因此顺水推舟,只能委屈杨氏。
  那杨氏也是有气节的,受了如此屈辱,不吭不响,削发为尼以证其志。
  皇帝为堵悠悠众口,也为了心中好受些,在西宫建了礼佛堂,不许任何人打扰杨氏,更给杨氏封了个尊贵的敕号。
  王媛求了陈后,陈后立刻带着一班人马闯了西宫,西宫除了打扫的下人,只有几个吃斋念佛的尼姑,一行人团团将礼佛堂围住。
  王媛在西宫礼佛堂坐了半天,那念经的尼姑诵经文的声音不停,也没见起火的征兆,心里暗骂果然监牢起火只是巧合。
  “这是怎么回事?”一名年纪尚轻的小尼姑望着无法点燃的香皱眉。
  跪坐在蒲团的女尼缓缓抬眼:“不必点香了,你们都来跪下。”
  几个女尼依言平静地跪在杨氏身后。
  王媛心中冷笑,不过是个失了势的庶人,也只能在尼姑庵里耍耍风头,哪有她表姐风光,要不是她亲眼见圣上如何把表姐捧在心尖上,她也想承君欢来着。
  过街老鼠罢了。
  很快王媛便笑不出来了,一团火红色的火焰凭空蹿出,迅速将佛堂中间的金身团团围住,杨氏和那几名女尼像是没瞧见这火一般,一动不动跪在火焰前,从容念经。
  陈后派来的宫人连忙扑水,但那观音金身上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王媛心头大震,她想起关于王生前妻的那两句传言,心乱如麻,这时她目光呆滞望向观音金身,只见那慈悲的观音眼中竟然流下一滴泪水。
  王媛见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扑水的宫人忙匍匐在地不断叩拜,也有忍住心中惊骇的跑出去报信。
  只有杨氏和几个尼姑仍在念经。
  不多久,西宫礼佛堂观音金身被焚,观音落泪一事传出了宫外。
  宝相庄严的杨氏缓缓睁开眼:“走,去见陛下。”
  .
  林玄被人请到皇宫时,已是下午。
  她跟随宣旨的太监坐上软轿,围观的百姓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轿中,乌淮对林玄说:“我已同西宫那杨氏约定好,她会尽力帮你,在世俗中民告官不死也得脱层皮,你这招用民愤面见皇帝,釜底抽薪的法子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杨氏是谁?”林玄惊讶。
  乌淮便把杨氏的事说了,林玄恶心坏了,怎么这种停妻再娶的事情还能赶到一起。
  周瑾娘还有一条娶时贱后贵的律法为自己讨个公道,那杨氏就惨了,辜负她的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连理都没法说。
  乌淮面色冷凝:“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你去了宫里为周瑾娘出了恶气,就不得妨碍我找江明秋的长姐,让她送我离开此方世界。”
  想起江明秋对他的杀意,乌淮心下一冷,他一手绝世的炼丹术在修真一途受人追捧,但境界尚不是江明秋的对手,如今在江明秋炼化的法器中,若是被其发现,江明秋在镜中世界掐死他,如碾死一只蝼蚁般。
  乌淮睨着林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自从他成了首屈一指的丹修后,谁敢对他如此放肆。
  林玄眼波一转:“你为何同江明秋大打出手。”
  天罗之巅可是连掌门都不能随便进入,这男子能进天罗之巅可见地位非比寻常,又能与江明秋一敌,这少东家可不简单。
  乌淮冷道:“与你无关。”
  林玄撇开眼,心中有些猜测。
  软轿到了正宫门前,林玄便下了轿,乌淮隐了身形跟在她身侧。
  林玄在大殿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太监宣了声,林玄才被人搜身觐见。
  这世俗的宫殿同林玄在天罗山见过的殿宇不同,没有飘飘欲仙的仙气,而是端正庄严。
  她走进殿门,立刻有宫女带路,带她拜见帝后。
  林玄跪伏在地,看了眼世俗的皇帝和皇后,这大气的宫殿中还有尼姑打扮的杨氏,一个脸色煞白的年轻女子都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林玄也见到了两股战战的王生。
  王生跪在地上,听到她的声音,脸色更加灰白,
  林玄目光落到皇帝身旁的年轻女子,神情微微一顿。
  那女子生得极白,用冰肌玉骨来形容完全不为过。
  她身量娇小玲珑,眉眼弯弯,清亮的黑目如星子,两颊两个浅浅的梨涡,一颦一笑那两个梨涡便显露出来。
  让林玄愣住的不是这女子小姑娘般娇美的长相,而是她身后若隐若现的条条瑞气。
  林玄诧异,这难道是这个镜子世界孕育的气运之女?
  “这个皇后和江明秋有七分神似。”乌淮眸子一紧。
  江明秋境界极高,林玄一注视江明秋便脑中刺痛,因此从未见过江明秋真容。
  但便是见过江明秋,谁能想象冰山有小姑娘那般明媚的神态。
  乌淮眉宇一皱:“她或许就是江明秋转世的长姐,林玄,我要平安离开溯回镜,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林玄眸子一冷,她费尽心思到皇帝面前给周瑾娘伸冤,凭什么一句这小皇后长相颇像江明秋就要退步?
  “她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给我一把法器。”林玄眸子里面透露着深寒。
  乌淮一愣,他活了上千年,还不知道有法子可以试转世的法子:“如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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