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代表们见礼已毕,赵然道:“京师新定,诸君请随贫道入宫,共商大计。”又向夏言道:“后绪诸事,所在繁杂,贫道是清修之人,奈不得这些琐事,阁老为当朝首辅,还请阁老主持。”
    一句话,重新厘定内阁座次。
    夏言本就是首辅,前些时日因弹劾之故而上表辞呈,那是无奈之举,今日局面不同,自是当仁不让:“方丈自谦了,言愿助方丈廓清朝堂,还天下太平。”
    这句话让后面许多代表都悚然动容,沾沾自喜者有之,暗自庆幸者有之,愁眉苦脸者有之,心若死灰者有之,不一而足。
    天子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出宫外,赵然无意封锁消息,也不必封锁消息,整个京师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封锁这条消息没有任何用处,反而容易让人口舌,令市井间诸多臆测。
    因此,赵然坦坦荡荡邀请百官同入奉天殿,他甚至连天子和齐王的尸首都没让张略挪动,就是为了不让别人乱想。
    端门、午门、承天门,一座座宫门大开,龙潭卫营兵、府军前营、五军营刀叉围子手、大汉将军,一队队甲士沿着御道向内,一直排列到三大殿之首的奉天殿,整座皇宫都弥漫着肃杀的氛围。
    奉天殿前,张略手按腰刀,率数十甲士于二十七阶之上恭迎,夏言见了,上前握住张略的双手,恳切道:“张指挥使深明大义,起兵平叛,可比古之名将,为大明镇国柱石也!”
    张略躬身回答:“略不敢当首辅谬赞,只因赵方丈直入大营晓以大义,方有末将入京。忆当年总观赵大都管赠‘忠道’二字,驻京多年,受阁老提携,明白一些道之所在的浅意而已。”
    趁这工夫,百官已在殿前排好班次,一如上朝之日。夏言又赞叹了张略几句“雄兵”、“细柳”之类的话,等百官整次完毕,望向身旁的赵然。
    朝官一列排头的位置交给了夏言,毋庸置疑,也不需多说;平叛大军这一列,顾腾嘉想把排头的位置让出来给赵然,被赵然拒绝:“规矩就是规矩,您是文昌观监院,我是玄坛宫方丈,您就该在我前头。否则传出去以后,天下怎么评说?他们怎么效仿?那不是乱套了吗?”
    顾腾嘉只得笑着应了。
    陈洪由殿中而出,率内官诸监的大太监们八字排开,斜列于廊柱前,肃静之后,顿时哀嚎一声,口中高呼:“皇帝陛下龙驭上宾了——”
    殿前顿时一片惨哭声,百官泪如雨下。
    哭罢,陈洪请百官入殿,于是大家鱼贯而入,见了现场这一幕,又是好一阵哀嚎。
    陈洪作为目击当事人,现场讲解一番齐王如何将天子掳至大殿,如何迫其禅位,又如何将其害死的经过,听得百官尽皆变色,群情汹涌,齐声痛骂齐王的大逆不道、狼子野心。
    至此,整个环节顺利结束。
    赵然冲夏言点头示意,夏言出班向百官道:“情势已明,逆齐王弑君,如何议罪都是后话,本官以为,当先为大行皇帝入殓为安,清理奉天殿,诸君以为如何?”
    意思就是,大家都看明白怎么回事了,现在没有疑惑了吧?是不是该替天子收尸了?齐王尸骸也在龙椅上坐着呢,咱们该把他拉下来,清扫大殿了。
    这是正理,自然无人反对,于是陈洪亲自动手,带着诸内宦们将皇帝的尸体放在一张担架上,以黄龙锦缎覆身。又去抬龙椅上的齐王,轻轻一碰,却化作了一团骨灰,令现场百官一阵惊呼。内宦们将骨灰扫了下来,盛进一个大瓦罐中,以白布遮盖。几个宫女上前擦洗龙椅和沾染了天子血迹的丹墀。
    陈洪道:“请两位方丈和诸位大人商议陛下身后事。”说罢退至一旁。
    皇帝大行,后续事宜十分繁复,小殓、大殓、入梓宫、停灵、拟遗诏、上庙号、入殡、祭典,别提有多累人。那么多事务,概由礼部办理,但领衔总办的人员是很讲究的。
    大行皇帝为逆齐王所弑,没有遗命,对于人臣来说,能进总办名单的,实际上相当于顾命之责,未来的朝堂格局,必将由此奠定。
    夏言也不客气,当廷举荐总办之名,他一共举荐了五位,顾腾嘉、赵然、他自己、严嵩、徐阶,这是三位内阁大学士。按道理这是名正言顺的,但现在这种特殊时刻,刀把子在道门一边掌握,是不是真的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好。
    夏言望向顾腾嘉和赵然,顾腾嘉看向赵然,赵然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严嵩刚才一直心存忐忑,尤其是赵然沉吟的那短短几个呼吸,直到看见他点头认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但赵然紧接着又向顾腾嘉和夏言道:“除去这五位,我还想举荐三位,不知是否可行?”
    顾腾嘉微笑点头,夏言道:“赵方丈有定鼎之功,有什么建言,尽管吩咐。”
    赵然道:“吩咐谈不上,贫道以为,京师大乱,需要平抚之处极多,大军的支出、叛乱之后各司衙门的安抚、京城百姓的损失、城墙街巷的整治清理,都需要财计上的支持,故此贫道建议户部尚书会同总办。”
    殿中百官中但凡有点根基的,都知道赵然和甘书同的关系,这条提议也在预想之中。当下都点头认可。
    赵然又道:“大行皇帝辞世,后续事务极为繁琐,礼部于此熟稔通透,又是当办的衙门,为何不干脆请礼部尚书会同总办呢?想必礼部诸君做起事来也能更尽心、更得力。”
    这个提议有点让人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也在清理之中。毛澄在礼部尚书任上多年,却始终未得阁门而入,资历是足够了,只欠有人在上面提一句。这句话毛澄等了快十年,却始终无人提及,没想到今日竟然从赵然嘴里提出来,当真令他百感交集。
    最后一位,赵方丈又会提议谁呢?在百官的期待中,赵然道:“还有一位,贫道提议裕王千岁。我们都知道,父死子葬之,陛下辞世,若是没有他的儿子出面主祭,怕是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会笑话的,此为人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