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多家的子弟都是好猎手、好战士,景程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支吾了:“这……”
    保忠扭头问老叔:“老叔你说?”
    老叔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恐怕是敲打甚于收拾。”
    保忠又道:“我和洗忠商量过了,明天就去城外跟着干活,无论如何,先得些吃食再说,你们要是还愿意听我的,就跟我一块儿去,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要提醒你们一句,赵方丈现在是敲打咱们,等到他没耐心了,可就不妙了。李祖儒让你们干什么,你们都要深思熟虑,可别傻乎乎冲在前头。”
    景程不甘道:“吕则,你可是我任多家的吕则啊,你怎么能去给汉人干苦力?说出去咱们任多家还有脸立足么?要不我和洗忠带人去干活,你在家里听消息就成!”
    保忠摇头:“什么吕则不吕则的,说穿了,咱们现在都是明人的阶下囚,只不过人家暂时不想给咱们上绑而已。点子是我琢磨的,自是由我来带队,遇到什么困难了,我也好做主。”
    当下商议妥当,几人下去分头鼓动,第二天时,便将任多家六十多条壮汉集中起来,前往城外周转房的施工处报到。
    党项人来报名参工,当真是三年来从未有过的,督工的典造房几个道士当即就迟疑了,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由头反对,于是一边安排保忠等人干活,一边飞报白马院。
    过了不久,飞报的人带回来了方丈的答复:“一视同仁。”
    “什么意思?和汉人一样?”
    “我见到了赵方丈,方丈亲口说的,一视同仁。老老实实干活的,放粮,偷奸耍滑的,扣粮,寻衅滋事的,乱棒打出。”
    虽说仁多家来的六十多个壮汉只占工地上的八分之一,但却吸引了大半督工者的目光,随时警惕着这帮过去的党项“贵人”们起别的心思。
    除了督工的道士们外,还有更多的汉人劳力以各种好奇的眼光投注过来,看得党项人浑身不自在。
    保忠低声呵斥身边的同族:“不要管旁人,他们爱看就看他们的,看久了就不看了,咱们踏实干自己的,先把今日的口粮解决了。我可跟你们说,家里大人、孩子都等着吃饭呢,既然来了,就抛开身段,埋头干活!”
    红原的党项人过去没干过修房的工活,只得先从最简单的做起——挖土,督工道士们发下来铁榔头,就在指定地段上掘土,掘出来泥土装在两个竹簸箕里,用根扁担挑了,送到统一的筛选场,自有人用石锤敲碎。
    到了巳时放饭的时分,民夫们都排队来到大棚外,保忠带着党项人也挤了过来,那道士指了指队伍后面,道:“排队,一个一个来。”
    一人一碗粥,一个面团,保忠和洗忠两个随身带了个竹筒,各自匀出小半碗米粥,掰了两块面饼,洗忠带着,撒丫子就往城里跑。
    督工道士拦住,问:“你干什么?”
    洗忠怒道:“拦我作甚?我要回家!”
    那道士问:“不打算干了?吃不了这苦?可以啊,走了就别回来。”
    洗忠瞪眼道:“王八羔子吃不了这苦!我回家送粮食,完事就回来接着干!”
    闻听此言,那道士便放了洗忠回去,只是笑道:“着什么急,晚上每人可以带两个面团回家,差这一顿么?”
    听说晚上额外可以带粮食回去,还有一些想要效仿洗忠的党项人便消停了,他们家里不像吕则家,床上躺着生病的老娘,家里人晚吃一顿能挺得住。
    一天重体力活干完,大家累得腰酸腿疼,但每个人手上捧着的两个面团却是实实在在可以填肚子的粮食。有了这份收获,比每日里彷徨无计要强得太多,至少大伙儿知道,明天的吃食在哪里。
    回家之后,保忠用热水将一个面团化成面糊糊,小心翼翼的将面糊喂入母亲口中。中午吃了一碗米粥,晚上又吃了一碗面糊,母亲说话的力气比昨日足了一些,精神也显得好了不少。
    当晚,出头带人去给白马院修周转房的保忠被李彦思叫过去了。
    “保忠,你还是不是党项人?你还是不是拓跋部的族人?还当不当我是祖儒?”李彦思怒不可遏,指着保忠,嘴皮子都在哆嗦。
    保忠低着头,一言不发。
    “咱们这三年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多不容易,再坚持坚持,很快就成了!可你到好,关键时刻来这么一手,咱们三年的心血都给你毁了!”
    保忠抬头,面无表情,问道:“很快就成了?很快是什么时候?”
    “这哪里说得清?总之把握得好,三五个月!”
    “祖儒,我老娘病了,在家里躺了三天,家里实在没吃的了,哪里撑得过三五个月?一天都撑不过去了啊。不单是我家,景程家的孩子饿的哇哇哭,老叔家也一样,老婶子昨天走道都晕倒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白马院说这个月的赈济粮食不发了,日子怎么熬?”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李彦思无法回答,一口气被憋在肚子里,满脸通红。
    留在红原的党项人主要是拓跋氏、米擒氏和颇超氏,白马院分发的赈济粮食,是直接调拨给李彦思、则珲和强雄这三族大头人的。
    米擒氏和颇超氏人少,族中姓氏也比较简单,怎么分粮,李彦思管不了,但他身为李氏祖儒,肯定要偏向拓跋氏中的李氏,至于拓跋氏中的仁多家、没藏家、破丑家之类的小族,日子自是不好过了。
    旁边的则珲和强雄都上来好言缓颊,一个说请大祖儒息怒,保忠也是有苦衷的,另一个说保忠你要体谅李祖儒,他也是为了整个红原的党项人考量。
    但说来说去,对于保忠而言,全都是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大计”,我也希望“大计”能成,但我们仁多家那么多口子,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说到最后,李彦思道:“我们明日就要去见赵方丈,尽力敦促他按照约定把粮食发下来,保忠,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保忠道:“祖儒,我知道你们是为党项人好,但我只能说,什么时候能把我仁多家二百张嘴喂饱,我就什么时候不去给汉人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