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苍闭嘴了。
    贺决云沉下气,再次恢复自己的绅士面貌,说:“你先休息一下,晚点医生会过来。饿了先吃点水果。我去叫外卖。”
    穹苍想到贺决云的快乐就这么没有了,再次诚挚道歉:“对不起啊。”
    贺决云:“没事。”
    他有条不紊地叫了医生、点了外卖,然后挽起袖子去收拾厨房的烂摊子。
    那只染了穹苍血的鸡还横躺在案板上,它的骨头被分拆在一旁,整体场面血腥又滑稽。贺决云哭笑不得。
    他用毛巾将一片案板都擦干净,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穹苍已经睡了。
    她躺倒在沙发上,眉头紧皱,身体蜷缩,看着姿势不大舒服。眼下有淡淡的青紫,连休息都不大安稳。
    贺决云蹲在她面前看了会儿,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了,拿过毯子给她盖上,又把她的手抽出来以免压住,然后关掉电视,蹑手蹑脚地走去书房。
    ·
    穹苍只剩下一只能活动的手,不够她造作,严重影响她的心情,才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就觉得疲惫,想闭眼小憩一会儿,没想到意识很快昏沉下去。
    大概是受了丁希华的影响,她的梦境变得光怪陆离,也开始回顾起自己过往的人生。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拼成完整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重现。
    她的过去其实没有什么好回顾的,起码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能用来说道的地方就更是寥寥无几,她翻遍自己的记忆也找不出一件可以谈笑的趣事。
    离开家庭,改名换姓,重新开始。这三个词语就可以完整概括她的童年。
    站在现在的位置来看,当初的日子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困难并不艰巨,生活并不窘迫,没有什么人欺负她,她也没经历过央视新闻里写的黑暗社会。还有不少人想要对她伸出援助的手,只是都被她一一拒绝。
    国家为她解决了绝大多数的问题,让她顺利成年并步入工作,成为一个能对自己负责的人。
    然而,对于那时年幼的她来说,成长附带着的是一段难以承受的伤痛。她每天醒来,在清醒中面对未知的一天,用时间来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她太小,太年轻,连表现的方式都是如此的幼稚。
    改掉自己的姓名就是她的倔强,想以此作为对母亲的惩罚,与她永远撇清关系。
    祁可叙。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就像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清晰记得这个她曾经住过的旧房子。
    她的房间在她的记忆里总是昏暗的,窗外一直在飘着雨,构成了与祁可叙一起生活的绝大多数时光。
    祁可叙不是一个好母亲,或者说相当不负责任。在丈夫去世之后,她忘记了怎么照顾孩子,经常将穹苍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害怕穹苍乱跑,就将门窗锁住。害怕别人看见,就把窗帘拉紧。害怕穹苍问她回答不了的问题,就行使冷暴力。
    她精神状态不稳定。生气的时候,会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伤心的时候,又会用力抱着她痛哭。高兴的时候,向她保证说自己会做一个好妈妈,然而坚持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破灭了。
    她身上有一堆数落不完的坏毛病,这些是穹苍仅能想起的对她的控诉。
    穹苍盯着面前的木地板,在她的注视下,那块地板上渐渐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她看着孱弱的自己趴在黑暗之中喘息,意识迷离地呼唤着那个人。
    如果说,上面那些毛病都可以原谅,她永远无法原谅的是,祁可叙在打完她一顿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死亡才是最不负责任的事情。
    那时候穹苍还记得一个听了一半的阿拉丁神灯的故事,她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间,就在心里默默想,如果祁可叙能够回来,她就做一个大牺牲,所有过错既往不咎。
    然而没有。
    她听着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又远去,没有一道是通往她的家门。
    天空黑了下来,房间里的家具出现了重影,失血过多让她眼前出现多重幻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祁可叙的尸体被发现,才有人到她家里找到她。
    可是,她仍旧期待着那个美丽的女人会突然出现,将她带回家。或者在她逃回家之后,打开门还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每一天,她都会蹲在门口,等待她回来。
    即便是这样,祁可叙依旧没有出现。
    所以她叫穹苍。
    天空很高远,它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
    穹苍觉得自己像一个茧,身体沉得可怕,手脚被蚕丝束缚,无法动弹。
    她奋力挣扎,换来的是更加严重的反制。
    紧跟着,贺决云独特的声音将她从漫无边际的梦境里抽离。
    “她抽筋了!”
    穹苍的意识瞬间回拢过来。
    另外一个陌生的男音道:“你放开她,她是热!”
    贺决云悻悻地应了声:“哦。”
    他松开手,穹苍也放弃了挣扎,睁开眼睛。
    “醒了。”
    贺决云弯下腰,略带惊喜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他用手背覆上她的额头,试探她的体温。
    “怎么样?还有哪里觉得难受?”
    穹苍喉咙干涩,用力吞咽了一口,感觉眼眶里有残留的液体滑了下来。
    贺决云垂下眼眸,半蹲着与她视线平齐,英俊的脸上还带着紧张的神色,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的泪痕,安慰道:“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