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百湖把一把竹条递给他:“一点儿没变,连一丝晒痕一丝伤疤都没有。眼里那要平定天下的神气,都跟三年前似的。她仿佛还在当年的战事里,从天上下来了一天多,才渐渐品出太平的味儿来。”
    温嘉序手顿了顿,心头感慨无数。任何一个俞星城身边的人,看到她如同从三年前的雷暴与血战中回来似的,大概都要心里发酸。
    “三年了。”他轻声感叹:“好快啊。她知道大家都在等她吗?”
    裘百湖:“她慢慢会知道的。”
    “殿下说过,朝堂上属于她的一席之地,最少会留十年。”温嘉序道:“她回来的是巧时候,皇上要力派天下众议册立燕王殿下为太子,典礼就在下月。前一段时间,皇上派人请你回去,也跟此事有关。她会来是好事,殿下会更有底气,更有依仗。”
    裘百湖却轻声道:“我甚至都不想让她再卷进这些事了。”
    温嘉序有几分理解裘百湖的心情,他笨手笨脚的理着竹条:“但也要看她。看似太平,却前路面临更多的险境和机遇,她有带领大明跃入这激流中的本领,她也有这样的心气儿。除非说太多的勾心斗角让她厌烦,亦或是她找到更大的事业,否则她不可能不投身于如今的天下。”
    裘百湖不说话了。
    此刻,俞星城并没有想太多,她拿着一串木签子的烤羊肉,穿梭在应天府的“万国大道”上。其实这是早年间修建铁路后,从城中通往火车站台的那条宽路,当时只是附近有一些酒家驿馆,后来却随着铁道这几年的密集修建,许多百姓中也有小钱可以坐坐蒸汽火车——
    哪怕不坐车,每天来看火车进站出站,都是一处景点。
    因此通往火车站的这条大路迅速兴旺起来,再加上内城既偶有宵禁,有地价昂贵,许多小店摊贩都移至此处,竟然成了应天府最热闹之一的夜市。
    这里治安也不如城内好,但胜在吃喝玩乐花样多,俞星城目睹了许多灭亡与死亡,再见到炽寰,心底难以自抑的催开出花朵来——想要像没有明天一样直白爱恨,像清晨的鸟一样自由而警惕,像她手中的闪电一样不顾一切。
    她想要人世间的一切,既贪婪的拥有,又想无私的迸发,她就想要现在紧紧抓着炽寰的手,跟他笑闹逛吃;她就想要觉得炽寰可爱的时候,抱住他胳膊凑进看他。
    这一刻只是情爱的贪婪,她知道自己还有对命运,对权力,对理想的种种的强欲。
    炽寰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炽寰承认,自己的脑子有时候并不太能猜透俞星城对他的感情,或她行动背后的深意,他之前头脑简单,从没细想过。但这三年给了他不少空闲,他都有把俞星城曾经的一切举动,拿出来咀嚼琢磨过。
    不是他故意多想,是俞星城与他虽常年亲密,却极少表达。若不是她临走下留的那半封信,炽寰说不定会抱头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个宠物。
    但现在俞星城紧紧傍着他,甚至吃着印度来的果糖露齿大笑,手里端详着从南美来的皮刀带,像是热乎乎的往他身上挤。
    炽寰本来喜欢人多,现在看着俞星城清晰又快乐的脸庞,他又觉得人多不好了。
    炽寰故意拖着脚步:“我累了。脚累了。”
    俞星城手边挂着小玻璃灯,拎着他衣摆要看他穿什么鞋子:“怎么累了?你想去找家糖水店歇歇脚吗?”
    炽寰心里有别的打算:“你要不要去我的洞府?可别跑老裘那儿住了,他不待见我呢。你要想吃什么,咱们再买一些,带回去。”
    俞星城:“你的洞府?远吗?”
    炽寰:“不远不远。快点回去吧!”
    俞星城没察觉到他的心思,买了几分吃食,拎着纸包或饭盒,炽寰领她到了一个无人的墙角,瞬间化作黑蛟,驮起俞星城便飞上夜空,俞星城似乎喜欢这夜风,也怕手中食盒翻洒,叫了几声:“小心!哈,你的银鬃变长了一些!”
    炽寰甩了甩脑袋。
    俞星城声音里也听得出来快乐:“这天气刚刚好,你这样乱飞,会不会有仙官找上来?”
    炽寰:“不会,他们都知道我镇守应天府呢。没人敢拦老子。”
    俞星城:“啊啊啊——别飞的这么浪!我还打包了淮南牛肉汤呢!”
    炽寰似乎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尾音都是往上翘的:“撒在食盒里老子一样能舔干净的。你瞧瞧,洞府就在前头了。”
    俞星城看着靠近的大报恩寺琉璃塔:“……是这儿?”
    炽寰化作人形,凌空抱住俞星城,脚尖一点,踏在琉璃塔最上层的窗台边缘,两侧是被灵灯照亮的佛像,那石块与琉璃砖垒成的台子并不高,他弯下腰,把俞星城放下,顺手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我一直都住在这里。我知道你在这附近去的神界,我能感觉到这儿是离你最近的地方。再说了,你临近消失之前,四处奔走都是为了襄护应天府,我在这儿也能俯瞰应天府,替你守着。”
    俞星城站在窗台边,眼前低矮的空间中央是悬挂的大钟,但琉璃寺的大钟不常响,大钟旁拜访了一些家具,有些他练习后贴在穹顶上的宣纸,有俞星城之前用过的床帐,有些她的衣裳被撑杆挂起。
    东西虽杂,却看得出他常年生活的痕迹。
    俞星城软底布鞋后一寸,便是城市街景和深夜夏风,她迈上前一步,走进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