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见门外那双渐行渐远的白皮鞋,露出一个细微而诡异的笑。
    这抹笑一闪即逝,一团混乱的女仆们没有一个人看到。
    【十几个小时前,深夜】
    汉娜正在自己的小卧室里涂指甲,突然听见窗外一阵窸窣。
    她抬眼看去,发现窗玻璃那儿映出一个扑扇着蝉翼的影子——那是一只廉价的机械甲虫。
    一次性的玩意儿,最低等的机械生物,街头几个银币就能买到的小东西。
    ——当然,在其他人眼里,都是这样的。
    “汉娜,你窗台上又停那种小玩具了!快收拾好!”
    邻间的某个女仆不耐烦地嚷嚷:“‘嗡嗡嗡’地乱叫,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汉娜听出她嘴里那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便吹吹指甲油,慢腾腾走过去,打开窗户。
    她先是神色如常地把嗡鸣的甲虫捉进自己手里,又抬高嗓音,对着旁边叫道:“是哪个虫子‘嗡嗡’叫呢?我怎么没听见?你再叫几声?”
    “你——!”
    回复隔壁小女仆的,是一声重重的关窗声。
    她气得脸都歪了:这个才来宫殿干了三年活的懒货!
    汉娜把窗户关紧,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门锁,才走向了书桌。
    她把拢在掌心里的甲虫放在桌上,打开抽屉在最上面的隔板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颗细细的回形针。
    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小伎俩——小时候,他们头脑还算聪明,又对机械感兴趣,便自己在市面上贩卖的小甲虫里拆拆解解,弄出了一种独特的藏秘密的小方法。
    所以,这是她兄长汉纳传来的消息。
    而汉纳,正是大王子杰克身边最信赖的侍从。
    汉娜用回形针在机械虫的腹面划动了几下,里面响起一阵轻微的“咔哒”声,整只机械虫应声而裂。
    ——里面最核心的驱动轴上,缠着一卷纸条。
    汉娜打开纸条:【杰克参加了一场斗殴。受伤后开始发烧。杰克发烧时表示,自己在诺丁杉市集见到了她。】
    ……她?
    是那位吗?
    汉娜猛地咬紧嘴唇,继续向下看——【速来。】
    速来。
    兄长从来是谨慎入微的性格……他让她“速来”!
    汉娜兴奋地险些跳了起来——是的,她就知道,她和哥哥一直都知道——那位公爵是不会死的!那位一定还活着!
    当晚,汉娜就匆匆收拾起自己所有的财物,找到第二天排班时理应服侍公主的女仆,贿赂了她。
    汉娜必须要得到一个可以进谗言的位子,方便自己取得公主的信任……哥哥对自己说过,公主埋在王子侍从里的那些人具体是哪几个,能力如何……根据她的估算,这个“王子被打”的消息肯定能在明早传到公主耳朵里……到时候,自己再趁机……
    能去诺丁杉,是最好的。
    冒险,趁公主得到“王子被打”这个消息愉悦的时候,取得对方的一些信任,也很好。
    再次,根据她的观察,公主最近对那位侍女长已经隐隐厌烦了……自己应该豁出去一把,即便下场是拖出去打死,也能在那对主仆中间埋下一根刺。
    落在公主手里,要么被打死,要么被赏识。
    落在哑巴手里——她不会杀自己,但绝对会找机会把自己打发得越远越好。
    这是个机会……这是个机会!
    完成贿赂,确认自己得到了近身公主的职位后,汉娜兴奋地睡都睡不着。
    是的,有很大的几率,自己会死。
    ——但不过是一条命而已,为了见到那位,一条命的风险又有什么不值得的呢?
    公爵。
    卡斯蒂利亚公爵。
    她的主人。
    【有意思。】
    汉娜出生在曾经某个小国的首都里,她和哥哥被父亲当作了赌债,卖进了地下酒馆。
    他们当然不是被老板养起来端盘子倒酒的。他们被养起来,专门满足……呵。
    地下酒馆,人间地狱。
    哥哥比她身体好一点,所以支撑的时间也长一点。
    汉娜的身体要弱一点,还是个女孩——用那帮人的话来说,叫“不耐用”。
    她最青涩的时候便生活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打听那些人嘴里偶尔谈到的边境战争。
    他们说,战场上出来了一个恶鬼。
    他们说,这个恶鬼杀死了国家的不少将领。
    他们说,这个恶鬼征伐的脚步逼近了。
    他们说,这个恶鬼就在城外,赶紧收拾收拾东西逃命吧。
    汉娜听着,听着,在心里由衷地祝愿——这个恶鬼,什么时候能攻打进这个地狱里,把这帮恶心的畜生都削掉脑袋呢?!
    也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某天,恶鬼真的攻占了那个小国。
    汉娜还记得,自己当时只剩一口气了,被扔到了酒馆外的垃圾桶旁——而哥哥还在房间里面苟延残喘——她努力向前爬了一下。
    没爬动,手指碰到了一个红红的尖角。
    那是一双高帮长靴,靴尖似乎是踩着血珠。
    【有意思。】
    模糊中,她听见那个女人弯下腰来:【你还有气?】
    汉娜努力想说话,但憋不出一个字。
    对方似乎嗤笑了一声,就打算把她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