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呣……谁让你总是胡乱把毯子堆成一大团。”伊莎贝拉敷衍道,“我想我只是随手扯了一条……继续讲啊,讲童话……快点,狄利斯,专业点。”
    被抢被子,还被嫌弃专业的机械师:“……”
    他忍了又忍,告诉自己,咕咕是个幼崽,咕咕需要睡眠,就算他有再多的理由和她争执,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咕咕看起来很累,作为自己的研究物,她要维持最健康的身体机能。
    而强制扯走她身上的外层毯子,可能会导致她露出自己的肚子——咕咕可能不习惯穿长裙式的睡衣,她几乎让裙摆盖到了脖子上,白白的肚皮露的十分坦然——是的,这可能会导致着凉,咕咕是个幼崽……
    狄利斯掐紧了自己的羽毛笔,忍气吞声,再次继续讲道:“刚才,我们说到一个遇见巨巨巨大芦笋的小女孩,她……”
    “唔嗯……”
    公爵大人再次于般的抱枕中发出怪声,“狄利斯,好亮,你能把灯关上吗?”
    机械师:……
    他手上一个用力,指间捏着的羽毛笔就在记录册子上洇出一大滩墨渍:“咕咕,我在念童话,做一个良好倾听者是基本的交际礼仪。”
    “……好啦,好啦,我不说话了,之前是因为你的童话太无聊了而已……”
    伊莎贝拉咕哝了一句:“小鬼就是麻烦。”
    狄利斯抿紧嘴唇。
    他没有再反驳“我是你的长辈”这种话,而是轻轻拍了拍手掌,让周围运转的齿轮放松转动,塔顶的魔法动力回路便逐渐安静下来,那些明亮的火星也开始缓缓减弱。
    一时间,钟楼顶层的卧室里,只余那种炉火微烬的暖黄色。
    机械师墨蓝色的眼睛在这种昏黄里闪闪发光,如果伊莎贝拉能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眼里正传递着与穹顶那些星空图如出一辙的静谧。
    这是伊莎贝拉从未在这个所谓的“传说”眼里看到的东西。
    “你想听有趣的童话,咕咕,我明白了。”
    “我们换一个有趣的睡前童话。”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是被坏人们恶意制造出来的生命。
    虽然他属于人类,但连机械都不如。
    他很冷,很沉默,很茫然,一直一直被困在一座高高的白塔里。
    白色的塔,白色的影子,白色的灯白色的书与白色的牢笼。
    小男孩的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而他就这么活着,安静地、悄无声息地活着,像一只小心翼翼在白色世界里吐气的黑虫子。
    ——“等等,狄利斯,这个童话的开头怎么和刚才的那个一样……”
    “咕咕,耐心。”
    直到有一天,小男孩在白色的世界里,发现了一扇白色的大门。
    这扇门和其他的东西一样苍白,但它毕竟还是扇门——它代表着外面的世界,代表着一些白色以外的东西。
    小男孩小心翼翼靠近了那扇白色的大门。
    他的时间长得几乎没有尽头,便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这扇大门。
    他发现这扇门会移动。
    这扇门有时出现在脚底,有时出现在穹顶,有时出现在牢房外,有时出现在他背后——近在咫尺。
    ——“狄利斯,你是不是又把什么量子力学的私货夹带进去了……”
    “耐心,咕咕,请你安静往后听。”
    他视它为奇迹,视它为一个徽标。
    小男孩总被那些白色的影子吩咐去做很多事,而他能独自安静下来时,开始喜欢靠着那扇门——那扇门似乎传达着外界的热量,是一团安心的火。
    他日复一日地靠在白色的大门上。像个忠实的守门人,而不是个凄惨的囚徒。
    又是很久很久之后——或者只有几个星期吧,白色的世界里没有时间观念——靠着门的小男孩,感到了门那头轻轻的振动。
    【老鼠?!可恶,我刚抓的老鼠,跑到哪里去了——】
    随着一句焦躁微弱的语音刺入小男孩的耳膜,他安静地低下头。
    他看见了一只出现在白色世界里,分外突兀的肥老鼠——又脏又丑,爪子上滴着血,毛发揪在一起,脑袋上甚至印着齿痕。
    那是只很恶心的动物。
    但它是彩色的——所以小男孩盯着老鼠看了很久,直到它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门那边再次振动起来:【别跑,混账玩意儿,艹……老鼠呢……好饿……】
    小男孩提起死老鼠的尾巴,放在了白色的门边,小心往前推了推。
    死老鼠瞬间消失不见了。它就像被门吞没了。
    【这是、你的老鼠吗?】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开口。结结巴巴,磕磕绊绊。
    门那边沉默了好久,直到小男孩开始猜测,那边的东西是不是死掉了,毕竟它听上去和老鼠一样奄奄一息。
    【你是谁?!你在哪儿?!你想做什么事——是你抢了我的老鼠吗?】
    奄奄一息的质问响起,但里面的情绪鲜活得像火。
    扑腾,扑腾,在这个白色的世界开始跳动——明明只是声音而已。
    小男孩无法回答她一系列的质问,但他突然就无比地开心起来——【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
    【我没有抢你的老鼠,它自己跑到我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