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弦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也只是一瞬,那短暂的僵硬过后,他又笑得格外灿烂:“是又怎么样?你难道还觉得,老爷子会为了我这么个小卒子,把他最后的保命符给丢了?”
    季晨没有说话,他空出一只手,冲着何云起伸了过去,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将那空罐子递了过来。
    少年捏着罐子,将将它抵在怨灵的跟前,突然一眯眼,绽出一个天真而狠戾的笑容:“这座工厂的十成的怨气里,有七八成都跟你有关系,你猜猜我把你装进罐子里之后,顾千山还有多少怨气可以驱使?”
    秦弦看着眼前的玻璃罐,没有回答。
    “你没发现,这里从一开始就少了个人么?”
    “什么……”
    “虎子。”季晨头也没回,只抬高了音量唤了一声,身后立刻传来一串结结巴巴的应和:“在……在!都……都按您说的!去……去了!”
    “去什么?”秦弦一愣,警觉地看向了季晨的背后,那一溜小跑赶来的灵体,不就是他亲自挑选,又囚禁在地下的灵体么?这东西,不是早就该被那一轮又一轮的怨灵碾成粉末了?怎么会……
    虎子赶忙道:“真像您说的,怨气、怨气在减弱!他们都、都往后面跑了,还有几个要、要打我的,我就赶紧跑过来了!他们没跟来,您……”
    秦弦怒道:“什么走了?谁走了?这地方你们走得了?!那可是我……”
    “你没了身体,还有能力驱使他们么?”
    季晨冰冷的声音像一记耳光,将秦弦未说完的话狠狠扇了回去。他说的一点没错,驱使怨气……那是需要身体的!只有灵体根本就无法控制住这么多的怨灵,而怨气一散,怨气稍轻一些的灵体,自然就恢复了自己的意识,该往生的往生,该逃窜的逃窜,谁还会留在这破地方……
    这么一来……
    “我之前还在想,为什么你不敢碰我,打我都要存着几分力,生怕伤了我一丝一毫。”季晨道,“现在看来,是你的老爷子,也就是顾千山,他所用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甚至没有足够的力量支配怨气,所以,他需要一个新的宿体,也就是我,对吗。”
    秦弦不再说话了,他说不出话,他的瞳孔里灌满了冰冷的影子,那是惊诧和绝望。
    季晨继续道:“这也就是为什么,几年前开始,渡灵者们一个接一个的丢了魂魄,因公受伤,甚至殉职。两年前,岳景辰从楼上跳下去,不是当场摔死,而是失去踪迹。而宁安前辈,活活被抢走了身体,只剩一个受损的残魂。”
    “这里从很早以前,就是沈弘立和顾千山的基地,沈弘立为了延续寿命,骗福星木材加工厂的老板买下这块地,看似替他出谋划策夺取宝地,实则暗里,已经计划好了要将这工厂里上百号年轻人的寿命化为己用,给自己续命。”
    “而逆天续命,本身就需要极大的消耗,顾千山为求庇护,不得不一次次挺而走险,身体的损耗越来越大,他也不得不寻找更多年轻的宿体,找到一个,换一个,掏空一个,所以年轻的渡灵者们一个接一个的失踪,他借着沈弘立的身份,先选定人,再往他们的旄节中放入血魂蠹,于是一个接一个,渡灵者们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灵体呢?不是变成怨灵被驱使,就是在转化过程中变为残魂,被自然消解。”
    随着季晨的分析,秦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季晨等了他一会,见他没有反应,便继续说:“这样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亲信这种东西,难求,也难以培养。所以……”他顿了顿,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你猜他会不会用我的前辈,来换他唯一的亲信,也就是你。”
    没等秦弦做出反应,季晨手指一紧,骨节一响,那灰黑的灵体便化成了一缕烟,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就被塞进了他自己随身携带的瓶子里。那透明的枷锁,曾将季晨心头所有的亲人锁入其中,而现在,它终于让始作俑者迎来了自己的报应。
    虎子愣愣地看着被收进罐子里的秦弦,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指着瓶子结巴道:“他、他他他,在……”
    “虎子。”季晨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声道,“谢谢你,现在该送你走了。”
    虎子又愣住了,待他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自己许久未能潮热的眼眶有了温度。它明明是灵体,已经不会有眼泪了,可此刻,他却从肺腑里涌出了一阵被人重视的酸楚。他离世十几年,早该忘了人世间的模样才对。
    他看着那比他还矮几分的少年,从布满炭灰的泥地上爬了起来,捡起自己被甩在地上的旄节,利落地掸了掸沾着的灰尘,向他走了过来。那块玉佩回到了季晨掌心里,手指沾灰,翠玉却格外干净,还带着何云起的体温。少年握住了他半透明的手,道:“你的名字,全名。”
    “张、张小虎……”虎子觉得鼻子有点酸,可他忍住了,大男人的,哭鼻子多丢人呀。
    季晨闭上了眼,将在间隙里积攒的微薄的灵力提了出来,一时间,微弱的蓝光萦绕周身,这样温柔的热度,是虎子从未体验过的。少年轻声道:“逝者张小虎,怨气已除,心愿已了,可愿往生?”
    虎子赶忙点头:“好、好……”
    灵力催动,星星点点的光斑里,季晨微阖着眼,道:“说话算话,不会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