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血族喜欢用利益来衡量一切,并非感情。德沃拉陷入了一会儿自我僵局后,重新拍了拍瑠歌的肩膀,叹息着回答:“没什么,我就是感慨一下你们氏族的血脉太强了。亲王的束缚我挣扎了很久都没挣开,你一来,它一下就散了。”
  连冲突都没有,便随风而逝了。
  她就是有点心里不平衡而已。
  瑠歌明白过来德沃拉心中的那点儿纠结,她直截了当地说:“陛下,您好像从来都不上战场。”
  不是借助别人的力量,就是通过谋划盘算好一切。
  “但是您看现在,意外的状况层出不穷,也许克伦威尔只是开端,您或许可以尝试着动动筋骨。”瑠歌开了个玩笑,“只要您需要,弦月佣兵团的魔鬼训练营随时欢迎您。”
  德沃拉轻轻叹了口气,紫眸中的厌倦几乎要溢出来,“我讨厌我身上的血脉。瑠歌啊,我是摩根氏族的女王,但我的过去你应该了解一些。全身流淌着仇人的血液,谁会想要使用这种令人憎恶的血气呢?”
  瑠歌扑哧一笑,学着对方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地说:“陛下,您以前还劝沈雁月不要纠结那点过去,您现在不也是一样吗?况且……你就当这是蓝道尔的血脉好了。”说罢,又将话语权转到了怀亚特的身上。
  不能使用血气的血族就像是被囚禁了四肢,林雅清不在后,这种无力感会异常鲜明。
  瑠歌退出了他们二人之间,血色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是在捕捉天空中沈雁月出刀的轨迹。
  留下怀亚特与德沃拉面面相觑。
  “你……”
  “我……”
  两人共同开口,又一同停了下来,“你先说吧。”怀亚特局促地握紧了双手,不安地摩挲着手指。
  “……。我看你一直使用大范围的远程攻击,从来没有贴身靠近过克伦威尔亲王,怎么,是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他的攻击么?”
  德沃拉扫了眼天空中的战斗,刚才说话的那么一会儿,沈雁月和老亲王已经打了不下上百个回合。虽然对比老亲王,沈雁月体型没那么庞大,按道理来说比较好躲避攻击,但仍不免时而被拳风扫到,时而结结实实吃下了攻击。
  老亲王的实战经验不是说说的,当然沈雁月同样经验丰富。
  两个人招招打得狠辣,疯了的老亲王在战斗敏锐上好像提高了一个等级,那些凭着直觉出击、毫无规律可言的招式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怀亚特望着德沃拉的微笑,他明白她的质问:为什么沈雁月能挨打,你就不行?你就不敢?
  他觉得自己有苦难言。
  正常血族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九死一生才融合了天然精魄,拥有了自己的天赋。从那以后,能用天赋的他干嘛要去挨那个打呢?
  从前与沈雁月并肩作战时,大多都是沈做主力,他辅助进行远程大面积攻击。世界上能有几个血族像沈这样好好的拥有天赋却去挨打的啊?
  那不是脑子坏了吗?
  怀亚特心中有一万个狡辩的理由,但面对德沃拉,他不敢说,只能讷讷地应下,“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尝试的。”他的手指已经被焦躁的他撸得发红。
  又是一阵海风刮过,被迫退下的安铂死死地盯着空中的战斗,而原本站在女王身边的瑠歌突然不见了。
  空中传来的战斗声音有些渗人,先前被雷电劈开的天空现在被团团黑雾似的东西包裹住了,这种东西甚至可以隔绝血族的视线,很难让人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沈雁月的天赋全开了。
  海浪翻涌,天上黑雾翻卷不息,时而透出几张诡异的模糊人脸,时而透出一点儿人类的尖叫哭诉。倘若在场有人经历过中世纪的黑死病,或许会惊骇地逃跑。
  瑠歌叹了口气,心中无比庆幸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沈雁月不会再因为那些人的眼神受伤,不会再封存他的天赋。
  而黑色雾气似的诅咒也不是不详的预兆。
  两人分工明确,用血脉传音进行沟通。瑠歌和沈雁月在东陆对敌过狼人,他们多多少少储备了点经验。
  血族化的狼人根本不怕挨打,他们愈合和强化的能力非常惊人,所以硬碰硬必不可行。对付狂化的狼人,应该用陷阱式打法。
  简单来说就是制造一个牢笼或者陷阱,诱骗对方进去,不断以此削弱对方的能力。
  既然沈雁月可以诱敌,瑠歌要做的便是制造阵法陷阱。
  面对难打的亲王,瑠歌其实非常想尝试鲁纳上次的传送阵,把老亲王随便丢到一个什么地方。但是与其祸害别的地方……还有他身上的秘密,不如干脆在这里解决。
  红发少女指尖翻动,金色的血气在她身边翻涌不息。她按照沈雁月的指示抛出阵法,隐约可以瞧见老亲王被黑雾绊了一下,正准备大怒着出拳,谁知脚下有金色的纹印亮起,对方结结实实地被阵法困住了。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陷阱阵法,在亲王疯狂血气的肆虐下支撑不了多久,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亲王被困住的时候,瑠歌的海水精魄与沈雁月的天赋连番轰炸——他们两人想的非常粗|暴简单,既然身体上没有优势,那就用血气来压!
  还没见过希帕提娅氏族的血脉输过!
  轰——
  阵法被老亲王炸开,他坚硬如铠甲似的肌肉上此刻布满了针孔似的伤口。那些伤口的边缘是金色的,中间却是深如墨水,那是瑠歌的血气实打实造成了攻击,破开了他的第一层防御,而沈雁月的血气紧跟其上,阻止他的伤口愈合,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狼人化的亲王几乎没有理智,两人如法炮制地重复了几遍,在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血雨时,瑠歌终于站到了沈雁月的身边。
  “你说,为什么都现在这样了,他还是克伦威尔的模样,没有变成波伊尔亲王呢?”瑠歌提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他是真的和波伊尔亲王融合了,还是单纯吃了源血模拟他的样子?如果融合了那是他作为了主导吗?好奇怪啊……”
  和亲王打架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沈雁月平复自己的气息,他喘息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你看……”他随手接了几滴老亲王喷射出的血液,随后瞬移到安铂旁边破开他的防御割开了他的手臂,安铂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他被沈雁月吓了一跳,只能无奈地任由宰割。
  瑠歌跟着凑上来,很明显,老亲王的血液红中透着墨绿色,安铂的血液就是再正常不过的鲜红。
  “每个氏族的血脉都有其特定的色彩,克伦威尔家族融合了狼人的鲜血,是再正常不过的鲜红,而波伊尔亲王的血脉,一直以来都是红中透着墨绿。如果他只是吸收了源血,那血液不会变色。现在看来,波伊尔亲王是真的……”是真的像索弗朗城堡里的伯爵与木乃伊那样,融为了一体。
  瑠歌:“……”
  她轻声开口:“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是真的把亲王杀了,还是他们一直守在这里,派人去找元老院?
  等等,让一个亲王陨灭,是有责任的吧?
  “我想再试一下。”沈雁月摇摇头,重新瞬移回了老亲王面前。
  可能几次轰炸下来失血过多又得不到补充,老亲王挣扎阵法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伤口上属于沈瑠的血气依然浓郁,无法化解。
  老亲王只能对着安铂的方向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在渴求自己看上的猎物。
  安铂撇过头,惨淡一笑。
  空中一时半会儿有点安静,不像之前那样摧枯拉朽,但这安静又让人心中发紧。好在沈雁月重新召出了天赋,这次的黑雾不是大范围的了,虽然只针对阵法里的亲王,浓郁程度却宛若在牢笼边竖起了四面密不透风的墙,里面无法看到一丝光亮。
  “你这是……”瑠歌睁大了双眼。
  她记得东陆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当沈雁月召出黑雾,敌人就会自相残杀甚至是自残!沈雁月的天赋从来都不是自然精魄,而是精神类的攻击!
  “我想试试,看看能不能逼出他身体里的‘波伊尔’。”沈雁月双拳紧握,周身弥漫着晦暗的气息,好像不仅牢笼里的老亲王遭受着折磨,他本身同样遭受折磨。
  瑠歌立刻冲到他身边,从储物戒指中拿出几瓶精血给沈雁月灌下,“哥哥,你的天赋很厉害的,你不要担心,黑……黑死病早就已经过去了。”
  她本想开玩笑说,你的天赋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了,现在没有人会害怕痛苦。但是哪怕全场的人都不害怕,沈雁月自己呢?他自己经历了那些折磨,怎么可能会过得去?
  她只好一点一点掰开沈雁月的拳头,然后与他十指交叉,牢牢握住,并且传递血气给他。
  两人并肩站在空中,红发少女和黑衣青年握紧彼此,互相依靠。如果去掉黑魆魆的雾气,大抵是一副唯美的战斗画面。可惜阵法中的老亲王传出的哀嚎实在叫人心尖发凉,有着雾气的抵挡,血族们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传出的声音又让他们窒息到脚趾抓地。
  “我们也上去看看。”德沃拉朝怀亚特点点头。
  沈雁月的天赋能让敌人想起最痛苦的回忆,如果没有痛苦的回忆,那它们就会帮忙制造残忍的画面。当敌人的精神被折磨的差不多时,也是他自我了结的时刻。由于老亲王体内可能存在另一个人格,沈雁月想把克伦威尔逼到主动逃离,从而再次使波伊尔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沈雁月的天赋渐渐消弭,当雾气完全撤去的时候,血水像是瀑布般刷啦啦地从空中倒下。阵法中躺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正是波伊尔亲王无疑。
  他的确再次出现了。
  第118章
  水镜的另一边,看到画面的鲁纳惊颤地跳了起来,“你、你们……你们居然真的……”
  他下巴上的胡子跟着他的指尖一起抖动,眉毛保持着同样的频率,在一对一的独立空间中显得十分滑稽,就像是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吓到了,但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茅恩,这可是两位亲王啊!”鲁纳对身侧的老人大声喊道,“这就是你所希望的?”
  “这如果是我所希望的,你就不会安全地坐在这里了。”老人拂了拂盖在腿上的毯子,将褶子拉平,他的音色饱含年迈的慈祥。
  鲁纳慑于其血脉的威压,忽而感到彷徨。
  “就算不是你所希望的,也是你们所默认的吧?”他小声反驳道,“你们也是想看这次实验的结果的吧?”
  “你们捕杀了全部的希帕提娅,现在没有纯正的希帕提娅氏族了。连她都只是一个混血儿,你们……就这么想创造出超越希帕提娅血脉的存在吗?现在世界上还剩下几个亲王?”他还想问,你们不怕自己被反噬……或者灭绝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为什么血族一边向人类世界扩张,一边又默认亲王凋零。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该知道,这是好多个势力博弈后综合下来的局面。”
  鲁纳心中了然——茅恩的意思是只要不危害到元老院的利益,不管是哪边的想法他们都会静观其变,不进行干涉,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几百年前,东陆那些人类和血族通婚后,短暂地得到了一部分的血族能力,但是不够完全。”茅恩用一种述说童话的口气缓缓为鲁纳介绍道,“后来我们这边有血族过去,他们看到了完全的血族,看到故乡的利益不断被压榨,于是他们有部分人开始研究怎么精进希帕提娅氏族的血脉来保护自己,毕竟修行比不上不老不死的怪物。只是血族子嗣艰难,伊维特一死,又只剩下些像我一样的老人,这条路彻底断死了。”
  “所以他们就联合上了一样想要精进血脉并且一雪前耻的克伦威尔亲王?”鲁纳摸着胡子喃喃道,“亲王是最好的实验体。他们想创造出更强的血脉,强到足以登陆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资源。”
  “是啊,克伦威尔妄想改变自己的血脉,可惜一个氏族的资源又怎么够?他联络了元老院,得不到元老院支持的他又找了几个关系要好的氏族。再加上东陆的一些势力,这就是他们的联盟。”
  “你别急着洗白你们自己,你们这群被利益驱使的怪物。”鲁纳听到这里翻了个白眼,“你们要是那个时候就把他们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说不定后面就没那么多事儿了!现在血族内讧,一半对着另一半,你们还不准备出手干预么?”
  “有什么好干涉的,现在血族和平太久,又不是我们那时候的你死我活,时势造人才啊。你想想沈雁月的血脉是怎么诞生的。一个机缘巧合,一位父亲的自私,竟然轻易打破了他们两百年的苦心钻研,多么好笑啊。”老人眯眼看着水镜中的黑发青年,“鲁纳啊,想法呢是不能被扼杀的,只会被传承,能扼杀的只有行动。只要他们的梦想没有彻底破灭,想法永远存在。”
  “那行吧,你总有你的道理,或者是你们的道理。那他们最大的实验体现在奄奄一息了,你们再不去就要没了,你们不打算出面处理么?”他指了指水镜里的老亲王。
  “波伊尔嘛,是有点可惜了……不过若是没有他,东陆大概会早乱两百年,这群年轻人可能就被扼杀在妈妈的摇篮里了。”茅恩叹息一声,又呵呵一笑,“这只是个失败品,小一辈还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就让他们看着处理吧。我啊都到这个年纪了,指不定哪天突然陨灭了,元老院需要新鲜的血液。”
  鲁纳听罢十分警觉:“你什么意思?”
  他说着用身躯挡住了水镜的画面,像是护崽的老母亲,“我可不许你打他们的主意。他们才活了几年啊?就要被关在这个一年365天,天天都被大雪埋没的地方,我不允许!”
  茅恩见状换了个姿势,直接关闭了水镜的画面,“鲁格纳斯,你还没察觉到吗?你是故意装蠢还是当真愚蠢?”
  鲁纳张开的双手渐渐放了下来,他蹙眉,“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不看了?”
  “亲王和亲王的融合失败了,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当初希帕提娅实验失败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载体。他们想要瑠歌,可惜抵不过梅尔维尔一直和他们厮杀。但是,世界上还有一个希帕提娅氏族的纯血种啊,并且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鲁格纳斯·希帕提娅,你现在是他们最想要的人。”
  鲁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血雨淅淅沥沥,初次闻是食物的馨香,闻多了便让人觉得反胃恶心。
  仿佛饭吃多了一样。
  沈雁月率先走进他天赋创造的牢笼中,他和波伊尔亲王之间的确有过不少交易约定,但在沈雁月的生涯中,波伊尔对他来说是唯一可靠信赖的长辈。
  他教他许多,他带他成长。
  他们是师生也是朋友。
  “你怎么……”就像是看到了多年没有见面的伊维特,现在的沈雁月比当初更加成熟,也更加内敛隐忍。
  “你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沈雁月握紧了手上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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