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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章 情恸

  见一贯内敛持重的杨广如今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低着头看来失魂落魄的样子,杨坚问道:“阿柔情况如何?”
  不等杨广作答,已经有人从太医院的人送来消息,说萧夜心大失血,现下已经昏迷不醒。
  杨广立刻赶去太医院,却被幼焉拦在房外。
  “让开。”杨广亟亟道。
  “殿下恕罪,王妃交代过,倘若情况不妙,请殿下务必保持冷静。”幼焉满脸忧色道,“奴婢知道殿下此刻关心王妃,但无论如何,请殿下等太医确定了王妃的伤情再相见。”
  杨广正要强行闯入,却听杨坚和独孤到来,他知道此时不宜过分暴露情绪,便强迫自己忍耐,故作镇定,道:“幼焉说,太医正为阿柔看诊,请父皇母后稍候。”
  杨广此刻隐忍,神情却已经焦灼,独孤安慰道:“阿摐不用过分担心,阿柔不会有事的。”
  杨广心中焦急已有些六神无主,此时见独孤对自己情真意切,他终是感激,点头道:“多谢母后。”
  三人在外等了一会儿,太医终于出来,杨广第一个上前询问道:“阿柔怎么样?”
  “血止住了,但毕竟伤了元气,晋王妃原本就有伤在身,如今依旧在危险关头,需时刻注意。”太医答道。
  杨广当机立断,向杨坚和独孤请示道:“儿臣恳请父皇母后准许阿柔在宫中休养,她此时情况,要是送回晋王府,怕路上颠簸,出了意外。”
  人命关天,杨坚自然答应,并将萧夜心交给独孤,准许杨广在宫中照顾。
  如此,萧夜心被安排到独孤宫中,幼焉随身伺候,杨广进出之间也方便许多,夜间更能留在宫中。
  夜间,幼焉见杨广仍旧陪在床边,好心劝道:“殿下,还是去休息吧,王妃由奴婢看着。”
  “不必。”杨广忧心忡忡地看着仍在昏迷中的萧夜心,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床褥,仍旧心有余悸,道,“你下去吧,孤再待一会儿。”
  幼焉却不依不饶,道:“王妃就算在行将昏迷时,依旧叮嘱奴婢一定要转告殿下,不可因王妃伤神。王妃说,生死是天命,但活着的人必要坚持。殿下千万不可因为王妃而忧思过度,此时尚未有许多事等着殿下去做,殿下一定要保重自己。”
  杨广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几乎隐匿在周围的烛光中,眸光苦涩又仿佛是在自嘲,停留在萧夜心没有表情的脸上,道:“是你认为我真的薄情,还是你以为你不够那个天下在我心里来得重要?”
  幼焉又道:“王妃还交代,今日之事殿下千万不要告诉莒国公府的人,她不想家人担心。”
  “她倒是有精力交代那么多事。”
  “王妃虽然一直待在晋王府,但每日行事都在她的规划之中。一直以来,王妃都极为自律,奴婢们有时都会失手失神,王妃却绝对不会。奴婢跟在王妃身边多年,有时候确实心疼王妃,清醒一时容易,可要一直保持清醒就非常人能够办到了。”幼焉道,“王妃心中最牵挂的,就是殿下和莒国公府,如今王妃昏迷,殿下就在身边,所以她最怕的就是萧家人为她担心。”
  杨广的沉默让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幼焉不敢继续打扰杨广,只默默看着烛光中正在沉思的身影。她不知道杨广还会这样坐多久,也掐不准什么时候再开口更合适,只听一声烛花爆裂的声响,杨广的身形动了动,她立即打起精神。
  杨广这就起身离去,幼焉送到门口,再见杨广已是第二日清晨。
  一夜的时间,杨广看来憔悴了不少,虽然已经梳洗过,但显然精神不大好,在杨坚面前禀告政务时也不过强打精神,只是好在没有出什么纰漏。
  回到独孤跟前时,杨广便似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有些萎靡,看得独孤好不心疼,关心道:“看你是一夜没有好好休息过,何至于此?”
  “父皇染病时,母后不也是一直在旁照顾。如今还有幼焉看着阿柔,我只看着,帮不上什么忙。”杨广说着,发出一声长且吃力的叹息,道,“回想阿柔自从跟我在一起之后,已经经历几次大劫。我曾答应过她,会一生保护她,可每一次在她身处险境时,我却都无能为力。母后,我是不是真的无用?”
  “你是晋王,除却照顾妻儿,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
  “儿臣知道,必定不会耽误父皇交给儿臣的政务。”杨广道,“母后要告诫儿臣的话,阿柔时常都说的,儿臣必定不会因情误事,只是阿柔到底是我挚爱,此时尚未度过危险,我实在放心不下。”
  独孤微顿,问道:“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杨广惊得抬头,看着独孤认真的模样,他眼光顿时发红,双唇微颤着久未做声。
  “昨日我和你父皇商量过,睍地伐出手伤人酿成大错是该好好惩罚,但阿柔如今昏迷不醒,睍地伐又是当朝太子,此事不宜拖延,你是阿柔的丈夫,你代她哪个主意,想怎样处置。”独孤道。
  杨广跪在独孤面前,住不住哽咽道:“儿臣只想为还没有出世的孩子讨个公道,只想为还在昏迷的阿柔讨个公道。太子身份尊贵,可儿臣的妻儿也不该白白蒙难。母后,我和阿柔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
  说到痛处,杨广再按捺不住内心悲伤,在独孤面前大哭起来:“母后,那竟是我和阿柔最后的孩子……”
  杨广素来进退有度,风度翩翩,如今这样不顾仪态,可见悲痛至极,独孤看在眼里已是十分不忍,立刻将他扶起,抱在怀中,极力安抚道:“我知道你和阿柔夫妻情深,这件事会是一生之痛,但眼下你确实得拿个主意,你要怎样的公道?若是可以,我帮你去讨。”
  杨广在独孤怀中哭了一阵,有将泪水擦去,重整了衣冠,向独孤行大礼,道:“儿臣谢母后恩恤,这件事……儿臣……儿臣……儿臣不想追究。”
  那最后四个字几乎是颤抖着从杨广口中说出来,说完,他便重重叩首,神情绝然。
  独孤惊讶道:“不追究?”
  “太子乃一国储君,又是一时失手,儿臣不敢追究。”杨广的忍耐让他的神情看来极为痛苦,他近乎咬牙将这句话说完,“也请母后向父皇求个情,这件事我和阿柔都不再追究。”
  杨广的退让令独孤倍感欣慰,自然也更疼惜如此顾全大局的次子,她信誓旦旦道:“该给你和阿柔的公道,我和你父皇必定给你们。你进去看着阿柔吧,有任何需要直接吩咐他们去做就是。”
  之后,独孤直接去见了杨坚,二人交谈过后,虽未对杨勇有直接的惩罚,可处死云昭训的命令很快下达。
  消息传到太子府时,杨勇震惊得失了神,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吓得侍从们都以为杨勇中了邪。
  杨勇就这样呆坐了多时,然后突然开始发笑,笑声越来越大,笑得越来越癫狂,笑到最后便开始哭,哭声凄惨,捶胸顿足,口口声声喊着云昭训的名字,仿佛疯了一样。
  元氏看着那已经失态至此的当朝太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听着他一声一声叫着云昭训,自己只觉心如刀割,一下连着一下,疼到最后没了知觉,只看着杨勇依旧在为云昭训悲伤,像是再也没法清醒过来似的。
  比起太子府里惊天动地,杨广在宫中便是安分守己。他努力维持着日常波澜不惊的样子,依旧将所有事都安排得仅仅有条,除了眉间始终挥之不去的担忧和牵挂,他依然是稳重温润的晋王,让人抓不出错处,找不到缺口。
  这一日杨广下了朝回独孤宫中,却在宫外遇见了宁远。
  乍然相逢,宁远亦有些意外,毕竟她之前去看望萧夜心,都是找杨广不在的时候,今日却这样不凑巧。
  看着杨广对自己疏漠的举止,宁远心中失落,却也不能当做没有看见,便主动上前,道:“晋王下朝了?”
  杨广点头,道:“幼焉说过陈贵人去看过阿柔,只是先前孤都错过了,应该当面感谢的。”
  “我只是过来看看,晋王殿下还是快些进去吧。”
  听宁远这样催促,杨广起初有些不明所以,又很快明白其中玄机。他来不及向宁远告辞,这就错开身边的女子,大步流星地往独孤宫中赶去。
  宁远看着杨广匆忙离开的背影,心中更是惆怅。
  一旁的宫女不悦道:“都说晋王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怎的如今都不跟贵人说一声谢谢?如果不是贵人拿出那支百年人参给晋王妃吊那一口气,说不定……”
  “住口。”宁远打断道,“那本就是陛下赐的东西,拿来救陛下的儿媳也是应当。既是帮人,就不用想着回报。再说,晋王方才那惊喜的样子,不也让人看了高兴吗?”
  宫女却只见宁远一脸愁苦悲伤,不满道:“可贵人得一句感谢也是应该的。”
  “他方才已经谢过我了。”宁远收起愁绪,叮嘱道,“这件事不要传出去,至少我不想听见是从你们口中传开的,知道么?”
  “知道了,贵人。”
  宁远再看了一眼杨广离去的方向,宫道上早没了杨广的身影,她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便如来时那样,安静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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