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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二章 旧怨

  独孤当面讽刺高颎一事传开,杨谅首先捕捉到了这当朝皇后的意图。这次他和杨勇都从东北铩羽而归虽说是同病相怜的境况,却依旧无法消释兄弟间已经产生多年的敌意,尤其当杨谅感觉到能够通过这次机会给杨勇一击后,他立刻选定了时间进宫面见杨坚。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杨谅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虽然很想继续留在大兴,但显然没了理由,便以向杨坚告别为名,一叙父子离别愁绪。
  看杨谅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杨坚更是不忍骨肉离别,赏赐一番之后,他竟忍不住在杨谅面前垂泪,道:“益钱又将离朕远去,朕这个当父亲的当真不舍得。”
  杨谅安慰杨坚道:“儿臣已在大兴停留多时,封地上有不少事务还等儿臣回去处理。等将来到回大兴述职之期,儿臣定当早些来父皇面前尽孝。”
  说着话,杨谅却似哭了出来。
  杨坚看他越哭越伤心,又很是委屈的模样,关切问道:“益钱,你怎么了?”
  杨谅擦去泪水,这才吞吞吐吐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杨谅如此为难,杨坚不由正色,道:“但说无妨。”
  杨谅当即跪在杨坚面前,低着头哭诉道:“父皇,当时儿臣在与高句丽作战时,每每与高仆射商量破敌之法,高仆射都以各种理由不予支持采用,这才招致就攻高句丽不下。”
  杨坚心中一沉,继续追问道:“你这是何意?”
  杨谅叩首,道:“儿臣知道高仆射追随父皇多年,父皇也是因为信任高仆射才让他辅助儿臣。但是阵前欺帅这种事非儿臣所不能忍,而是事实证明了军机因此贻误,我军败于高句丽。”
  见杨坚听得仔细,杨谅继续道:“儿臣数次与高仆射商量军务,或是提出破敌之法,但高仆射从来只说不够完备。儿臣向他请教,他却只字不说,还顾左右而言他。儿臣实在气不过,便与高仆射有过争执,其时情况紧急,说到激动出,高仆射居然……”
  “居然如何?”
  “高仆射居然拔剑相向,说……说他奉父皇之命督军,若有一意孤行者,斩立决。”杨谅声音渐小,一直观察着杨坚的神情,见这一国之君怒容避险,他立即伏在地上,道,“父皇息怒。”
  “高颎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父皇若不信,便是儿臣胡说了。”杨谅一咬牙,道,“如此这般针对高仆射,儿臣有罪,请父皇降罪。”
  看杨谅说得煞有其事,杨坚纵使再相信高颎却也不得不另有所想。此时,独孤的话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因此沉默。
  杨谅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便悄然退下,再吩咐旁人不得随意进入殿内打扰杨坚。
  宫中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杨广的耳目,知道了杨谅在这种时候对高颎火上浇油,他笑道:“汉王做事是急了点,这次却也不是没好处。”
  见萧夜心要去浇花,杨广立刻从他手里接过花洒,道:“我来。”
  萧夜心看着轻袍缓带的杨广,神情悠闲,随即笑道:“殿下连这种事都算得到?”
  “你是太高看我了。”杨广道,“我是万万想不到母后会先发制人,当众给高颎难堪。要知道,如今这朝野上下,就连父皇都要给高颎三分薄面,母后当日那话说得已然算是直白露骨,是一点情面都没给高颎留。”
  “皇后虽然看不惯太子,但应该不会因为一次败仗就牵连太子的人,我总觉得这次针对高颎另有原因。”萧夜心道。
  “母后自然有她的道理,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应该还有不可告于人前的。”杨广道,“母后做事向来公私分明,就算真是不满高颎此次督军,面对这公事,她应该也会先和父皇商量,毕竟父皇才是一国之君。她突然这样攻击高颎,更像是在泄愤,夹带私怨,当真是妇人之行。”
  “皇后再识大体毕竟是女人,可是记仇并不是女子的专利。”萧夜心道,“皇后和高颎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冲突,如果是因为教导太子不利,应该不至于今天才发泄,毕竟过去太子就做过不少混账事了。”
  杨广沉思片刻,道:“若真要追究起来,母后和高颎之间是有一桩旧怨的。”
  “什么旧怨?”
  “你还记不记得尉迟氏?”
  一想起当初那在自己眼前被杖毙的少女,萧夜心至今有些心头不适,她顿了顿,勉强点头道:“记得,陛下还因为她的死和皇后失和,还……”
  毕竟是有损杨坚颜面的事,萧夜心并不敢就此说出口。
  杨广却像是闲聊一般接茬道:“离宫出走。”
  看萧夜心仍在听,杨广继续道,“后来是高颎把父皇劝回来的。当时高颎对父皇说,何须与一介妇人一般见识。如果我所料没错,就是这句话让母后记到了今天。”
  “母后自小生长在门阀大家,身份最贵,个性要强,和父皇成亲之后,也处处受到礼让。父皇登基后,还让母后以皇后之尊参与到国政大事中,风头无两,内心自然要骄傲一些。要说母后,也确实不是寻常妇道人家。可当初高颎那一句话,直接将她打回了原形。在母后看来,那就是对她的不屑和藐视,与她而言是奇耻大辱。”杨广不紧不慢道。
  “你把皇后说得太小气了些。”萧夜心道。
  “母后是女子中的翘楚,是大隋的二圣之一,是应该大方庄重。可她终究还是女子,不是我有意贬低母后,而是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她极有可能就是这样想的。”杨广道,“人无完人,我也并非十全十美之人。母后亦如是。”
  萧夜心莞尔,道:“我是该顺着殿下的话说下去,还是反驳一下?”
  “夫妻之间说闲话,你怎么高兴怎么说。”杨广放下花洒,牵着萧夜心的手坐下,道,“如今母后和汉王都对高颎发了难,就看父皇如何决断了。倘若这次除了高颎,对太子来说便是少了最重要的一条臂膀,他将来的路会更加艰难,对我们来说便更有利。”
  “也会因此让太子以为殿下蛊惑皇后,针对高颎,其实是在对付他。”
  “眼下汉王就要离开大兴,也确实该是我和太子较量的时候了。”杨广搂着萧夜心,看着她还平摊的小腹,道,“这个孩子虽说是惊喜,可我也知道怀胎十月的艰辛,辛苦你了,阿柔。”
  “这还不是怪殿下?”
  杨广起先没有听出萧夜心的弦外之音,当他回过神后,他只将萧夜心又抱紧了一些,道:“你这张嘴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是不是要我将它封上?”
  见杨广凑近过来,萧夜心轻轻推开,道:“光天化日,殿下也不害臊。”
  “我早让吩咐了幼焉,不听传召任何人不得靠近。”杨广虽这样说,却没有强行之举,道,“你让我派人看着兰陵,今日倒是没什么发现。”
  提起兰陵,萧夜心便愁上心头,道:“我如今也不知道,没有发现是不是比有发现更好。”
  “我知道你关心兰陵,一直想要弥补她,但凡事需要量力而行,如果兰陵命该如此,我们都无法逆天而行。”杨广摩挲着萧夜心的手背,道,“萧玚最近怎么样了?”
  “他倒是安分,留在莒国公府陪伴母亲,就是母亲身体似乎欠佳,也总是说着想念江陵。”萧夜心道,“殿下,如果可以,能求陛下让我娘回江陵去吗?哪怕只是小住一阵也好。”
  他们已经在大兴做了多年的人质,萧夜心知道,萧家的每一个人都渴望早日逃离大兴这座牢笼。
  “这件事,我暂时还不能答应你。”杨广道,“高颎的事悬而未决,他又和太子关系密切,一旦父皇有了决定,势必对局势产生影像。父皇最近的心情应该不会好,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惹怒他,你且等一等,好吗?”
  “我知道。”萧夜心靠在杨广肩头,道,“多年来承蒙殿下庇佑,萧家才能安稳度日。殿下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得夫如此,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又怎么能让殿下为难?”
  “是你我风雨同路。”杨广紧紧握住萧夜心的手,郑重其事道,“这世上真心难求,阿柔你为我几历生死,杨广全都铭记在心,不敢辜负。昔日你我之间善恶,都已成了云烟过往,只要我们夫妻同心,大事必定得成。”
  “殿下胸中有乾坤,这乾坤里还有一个我。”萧夜心笑道,“今日与殿下所说之事,殿下必然记得。我想,母亲回江陵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你也跟着回去?”
  “让萧玚陪着就好。”萧夜心抬头看着杨广,道,“大兴暗涌不休,我不敢离开殿下身旁,唯恐一朝错过,生出悔事来。”
  萧夜心认真坚定的神情犹如春水一般注入杨广心间,朝中风雨如晦,却有萧夜心为他点了一盏灯,让他不至于时刻身在暗夜不见光亮,也让他知道这世上仍有一丝温情眷顾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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