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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章 活着

  萧夜心被幽禁在宫中,虽然独孤对她依旧严厉,但依她对独孤的了解,独孤没有将她直接送回晋王府便不是完全拒绝她的请求,也就是说,在独孤的心里,如何处置萧玚还在犹豫之间。
  室内没有点灯,幽暗一片,萧夜心独自坐在床上无声沉思。周围安静得足够她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也就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房外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然而此时萧夜心行动不便,那脚步声也很快就消失了,她也知道哪怕自己此时询问也不会得到答案,便如此枯坐到天明。
  天亮之后,有侍女进来服侍萧夜心换药梳洗。
  萧夜心观察她们的神情,知道必定是独孤特意安排来的,她问了几句,那些侍女都推脱迂回,她便不再多问。
  一直这样临近中午,萧夜心有些按捺不住,情急之下,她忍痛要去见独孤,却被侍女拦住。
  萧夜心厉色斥道:“你此时拦我,要是误了我的事,你担当不起。”
  “奴婢也是按照皇后的吩咐,没有传召,不能让晋王妃离开这里一步。”侍女道。
  萧夜心背部剧痛,身体并使不出多少力,但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担心事态变化超过自己的预期,便不顾侍女阻拦,硬要闯出去。
  “如此纠缠,成何体统?”独孤的斥责声传来。
  侍女纷纷跪下,萧夜心动作迟缓地行礼。
  独孤冷眼看着面色苍白的晋王妃,道:“我已经送了信去晋王府,阿摐说这几日你就留在我这里休养,不必回去了。”
  “多谢皇后垂怜。”萧夜心咬牙坚持道。
  “正好有话同你说,你且跟着吧。”言毕,独孤转身离去。
  侍女此时上来扶着萧夜心,一直将她扶到休憩处才退下。
  独孤如今目光锐利,却半晌不发声。
  萧夜心如坐针毡,知道杨广那样回独孤便是这次不准备对自己施以援手了。
  “阿摐比你知道分寸。”独孤道。
  “是我救弟心切,冲撞了皇后。”萧夜心低头道。
  “晋王府里你们夫妻的事,我不应该多问,但阿摐是我最心爱的儿子,你既然是他的王妃,凡事就应当以他为先。”见萧夜心垂首不语,一副洗耳恭听的顺从模样,独孤这才消了几分气恼,继续道,“昨夜有刺客劫狱要救萧玚。”
  萧夜心心头一震,第一反应是西梁旧部,可转念一想,他们的动作应该不会这么快。
  眼见萧夜心隐忍不发,独孤继续道:“但是他们没有成功,萧玚还在天牢。这件事我今早已经和陛下商量过了,毕竟是反贼,留着对大隋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们又挟持过阿五,罪不容赦,今日便都斩了。”
  萧夜心一看时辰,将近午时,而独孤说辞含糊,她立即道:“萧玚没有背叛朝廷,请陛下与皇后明察。”
  独孤不作声,冷冷地盯着萧夜心,看着她神情焦急的模样,独孤便似一只即将成功狩猎的鹰,带着胜利者的桀骜,道:“萧玚既然为那些人求情,难保他没有反叛之心……”
  萧夜心身体一沉,重重跪在独孤面前,道:“萧玚不会叛隋,正如我不会背叛晋王,不会背叛陛下与皇后。”
  独孤依旧倨傲地看着萧夜心,道:“我相信你,却不能相信萧玚。”
  当初因为兰陵而种下的心结至今未消,在独孤眼里,萧家这对姐弟始终都是心头刺,不同的只是杨广制得住萧夜心,但萧玚却可能成为一匹无法被驯服的野马,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成为对抗大隋皇室的一把利剑。
  “萧玚受晋王提携,蒙陛下与皇后恩恤,并不敢做忤逆之事……”
  “你不是萧玚,如何知道他的想法?保证他的行为?”
  “皇后让我去见萧玚,我必能让皇后相信。”萧夜心道。
  独孤似乎就等着萧夜心这句话,道:“你跟我来。”
  随即,萧夜心跟随独孤一起去了天牢,见到了萧玚。
  姐弟重逢,见到萧玚只是受了些轻伤,没有大碍,萧夜心便放了心,但一想到独孤的话,她来不及与萧玚寒暄,怒道:“我早说你的心软救不了任何人,如今还把自己搭了进来,如果不是皇后仁慈,今日你就要和那些反贼一样身首异处了。”
  萧玚虽想反驳,可萧夜心递来的眼神硬是让他欲言又止,他无奈问道:“你要怎么做?”
  “我要你在皇后面前,以整个萧家起誓,不再和西梁的人有任何瓜葛,一生终于大隋,如若违背诺言,萧家家破人亡。”萧夜心补充道,“你可以不按照我的做,今日你先死,萧家与反贼有染,同样要受到牵连,一样是死。”
  萧玚没料到萧夜心的出现竟是逼自己做这样的决定,一时间哑口无言。
  一记清脆的声响在天牢中响起,萧玚只觉得半边脸犹如火烧,错愕地看着萧夜心。
  随即又一声巴掌声响起,这一次是萧夜心狠狠抽了自己。
  “姐!”萧玚看着萧夜心无力倒下,立刻将她抱扶住,道,“姐,你何苦?”
  “是我没有教好你。”萧夜心痛哭道,又忍着伤口的剧烈疼痛,拉着萧玚低声道,“你要记住,我们受制于人……一旦走错了,只有牺牲,不是牺牲别人,就是牺牲自己。你真要给他们陪葬,那么先前的苦就都白受了,你真要死,我……我不拦你。”
  内心的那一团火在萧夜心此刻的警告下犹如被大雨狠狠浇灌那样不得不熄灭,心底的不甘伴随着现实的无力让萧玚倍感痛哭和无奈,他不服气地向萧夜心低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这样?”
  “因为如今这天下姓杨。”萧夜心死死拽着萧玚的手,道,“这江山一日没有改姓的契机,旁人就一日都没有机会。”
  已经葬送的西梁江山,早已断送的少年情感,还有迫于无奈被收敛的复国雄心,让萧玚的心里万分悲痛,他看着越发虚弱的萧夜心,开始蔓延的愧疚令他双目湿润,他哽咽道:“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萧夜心不依不饶道:“即刻发誓,我只要你活着,我也只能尽力保护你活着。”
  西梁亡国时,他年纪尚小,虽能看见事态变化,但对痛失江山的感受并不深刻,活着对他而言只是从江陵去到了大兴。后来,他与兰陵一见倾心却遭到阻挠,痛失年少真情才是对他人生第一次重大的打击,那时的他借酒浇愁,知道活着原来如此锥心。
  如今,面对着对自己痛心疾首的萧夜心,回想着自己曾经的壮志雄心,再一次必须接受失败的人生让“活着”变成了更加深刻的折磨,那些忘不掉的痛苦将会伴随着继续延续的生命与自己纠缠,直到死亡来临,他也无法摆脱。
  萧夜心轻抚上萧玚已经落下清泪的脸,像小时候那样安抚鼓励崩溃的亲人,道:“萧玚,你只有这一会儿的功夫难过,眨眼之后,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有人在等你。”
  萧玚咬牙,强行压抑着内心正在翻涌的种种情绪,在萧夜心面前跪下,也在独孤面前跪下,道:“是萧玚一时冲动,误信西梁反贼谗言,如今已经悬崖勒马,与反贼划清界限,恳请皇后陛下原谅萧玚无知,宽恕萧玚。”
  萧玚向独孤郑重叩首之后起誓道:“萧玚今后必定谨记晋王妃教会,忠于大隋,不生二心,若违誓言,萧家满门家破人亡,断指为誓。”
  便是在这电光火石间,萧玚折断了自己右手小指。
  莫说萧夜心,纵是独孤亦被萧玚震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断指未哼一声的青年。
  萧夜心半晌没从惊讶的情绪中回神,看着萧玚因为忍痛已经沁满汗珠的脸,她深深地呼吸着,良久后才颤抖着身体,缓慢地转向独孤,哭求道:“请皇后准许萧玚回去疗伤。”
  昨夜劫狱之事本就蹊跷,独孤一早和杨坚商量这件事时,对萧玚的处置就存在顾虑。虽然对当初萧玚和兰陵之事耿耿于怀,可孤独私心里更担心因为萧玚而和杨广之间生出罅隙。所以她劝说杨坚试探萧夜心和萧玚,这才有了刚才和萧夜心的说的话。但她没想到这对姐弟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确实令她犹如当头棒喝,一时失神。
  见独孤没有反应,萧夜心扬声,再次恳求道:“请皇后准许萧玚回去疗伤。”
  独孤随即让人带萧玚离开,正要遣人送萧夜心回晋王府时,却听萧夜心道:“皇后说今日要对西梁旧部行刑,我想观刑。”
  独孤诧异道:“你去观刑?”
  “是。”萧夜心坚定道,“原本应该我和萧玚一起去,可他如今受了伤,就由我去,以示莒国公府和西梁旧部绝义的决心。”
  独孤看着依旧伏在自己脚下的萧夜心,有些不屑道:“你这样如何过去?”
  萧夜心一如曾经那样,凭借着自己忍痛的毅力重新站了起来,在独孤充满审视的目光中以最好的姿态站在这一国之母面前,道:“我可以。”
  萧夜心若能出现,自然也能为杨广在这件事中撇清关系。
  独孤这样一想,便点头道:“时辰差不多了,你跟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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