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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风筝

  两日后的龙首原上,彩衣斑斓,香车如云,一派盛况。往日居于闺中的皇城女眷,趁着此次以独孤名义举办的风筝祈福会出来游玩,算得上是近来大兴城内的一次盛会。
  兰陵亲自去接了萧夜心,见她两手空空便问道:“二嫂不为晋王哥哥准备一只风筝么?”
  “往日总为殿下祈福诵经,今日我只当陪公主。”萧夜心道。
  “说来还是因父皇前些日子染疾,好不容易痊愈了,太子哥哥便请母后出面举办这个风筝会,讨父皇开心。”兰陵道,“母后虽然答应了,实际却是太子府在操持,无奈太子哥哥以太子妃养病为由,让云昭训去办,她又总爱拉着我,两日前正是她找我确定最后的细节。”
  兰陵解释这些是为向萧夜心示好,或许真是因为彼此间如今微妙的关系和立场,才会让她这样做,也或者还有其他的缘由。
  二人这样一路闲聊,到达龙首原时稍稍晚了一刻钟。
  如今龙首原的上空已飘上了不少各色风筝,一如那些牵线的深闺美人一般,彼此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独孤正在账下静坐,见萧夜心到来,她却只笑着对兰陵道:“阿五来迟了,快去放风筝吧。”
  兰陵知道独孤要留萧夜心,便转身离去。
  兰陵走后,独孤不发话,萧夜心便只能静默立侍,听着外头那些女眷发出的欢声笑语,她的内心却因为和独孤之间长久以来的沉默而越发忐忑。
  “在担心阿摐?”独孤率先打破了和萧夜心的僵持,淡淡问道。
  萧夜心垂首默认。
  “陛下已经下旨让柳述回大兴了。”
  萧夜心有些吃惊,但不敢在独孤面前造次,依旧静静听着。
  “阿摐从小就贤孝上进,我知道他比起睍地伐,他要优秀得多,但有些事既是天命就必须认命。”
  独孤在最后突然加重的口气如是一记响雷震在萧夜心心头,她明确感受到了来自这一国之母的怒气,正想跪下请罪,却见独孤朝自己伸出手。她眉头微蹙,不敢伸手回应,只往孤独身边挪了挪。
  独孤的神情柔和几分,语调亦不似方才冷厉,道:“阿摐是我最疼爱的儿子,我自然了解他在想什么。睍地伐纵有千错万错,那也是他的兄长,是大隋的储君,非到万不得已,哪怕是陛下都不会愿意动他分毫。”
  萧夜心满是狐疑的模样落在独孤眼中,在经历了萧夜心回大兴当日和杨坚发生过一番争执的大隋皇后看来,他的阿摐和阿摐的王妃依旧稚嫩。
  独孤记得那时杨坚不被旁人理解的盛怒,那时一朝帝王在又一次感受到杨广夫妇强烈的自卫和别有用心之后的突然爆发。而作为最疼爱杨广的母亲,她不可能无视杨坚可能采取的任何对杨广不利的行为。
  文思殿内,独孤真诚地请求杨坚不要因为萧夜心的突然回朝而激动,道:“阿柔因她母亲才回来的,也因为阿摐想我了,才捎带回简短的口讯。”
  杨坚只是冷笑,道:“她回来得当真是时候。”
  即便骨子里有着极为强势的性格,但当面对自己的丈夫,面对当朝天子,为了最爱的儿子,独孤还是表现出了柔和的一面,道:“陛下不用总是这样揣度阿摐,他毕竟是你的儿子,他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为了大隋,为了陛下。”
  “便是你这样的袒护,才会让阿摐肆无忌惮。”
  “肆无忌惮?阿摐从来循规蹈矩,何时肆无忌惮过?”独孤有些被激怒,却仍尽力克制道,“除了当年他一意孤行地要娶阿柔,阿摐何时何地狂放无礼过?满朝上下,可曾有过对阿摐的指摘和弹劾?陛下如此偏颇之论,在我面前说过便罢了,若是让阿摐听见了,让他如何自处?这些年他做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难道都不是在为大隋出力?”
  当年尉迟氏一事之后,独孤对所有事都表现得冷冷淡淡,如今为了杨广和杨坚起了争执,这不得不让杨坚感叹他们之间的夫妻情淡,也更令他对杨广的用心产生忌惮。然而哪怕他执意要在这件事上追究,独孤哪怕无法阻止,势必会引起日后更多的罅隙,甚至他会因为对杨广突来的责罚而落下个喜怒无常的话柄。
  “阿摐既有口讯带回,你也顺道替朕给他捎个信。”杨坚态度坚决道。
  方才那些和萧夜心说的话,便是杨坚要独孤转达给杨广的内容。这是杨坚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做出这种的警告,即便杨勇作为嫡长子将来继承大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杨坚这样说,便是真正要杨广断了夺位的念头,也不希望他再有多余的动作。
  独孤对杨勇的不满并非一日之寒,她更愿意让谦逊识礼的杨广继任大隋的江山。但或许正如杨坚认为的那样,如今的杨勇比过去有了长进,至少在他们面前,在对待朝政的态度和手段上,杨坚给予了认可。因此在洞悉杨广有一丝异动时,他才会又那样强烈的反应,毕竟这或许是撼动国本的事。
  看着萧夜心依旧不满疑云的眉眼,独孤只是不咸不淡道:“你将我的话转告阿摐,作为他的妻子,你要做的就是辅佐他当好这个晋王,明白么?”
  “明白。”萧夜心回道,她仍想从独孤身上寻找出今日被告知这番话的理由,然而独孤安稳冷漠的神情一如往昔那般没有任何破绽,自然也就不会透露出其他讯息。
  二人又这样静静待了一会儿,独孤才放萧夜心去放风筝。
  “二嫂。”兰陵似乎一直在等萧夜心,这会儿拿着准备好的风筝走来,“母后终于将你放了,跟我来吧。”
  比起两日前偶遇时的冷漠,此时的兰陵看来热情许多。她拉着萧夜心的手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和萧夜心一起放飞了手中的风筝。
  “父皇原本要宣召你,但被母后拦下了。”将风筝放高了一些,兰陵忽然道,“父皇知道你回来了,不知为何很生气,恰好当时我陪母后去看望父皇,便被母后拦住了召见你的旨意。”
  萧夜心紧张道:“后来呢?”
  兰陵摇头道:“他们独处了很久,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根据方才独孤的行为,萧夜心猜想帝后之间的谈话内容大约是杨坚表达了对杨广和自己的不满,而独孤力保他们二人,以至于又触发了更深入的交谈,比如关于杨勇和杨广之间的身份地位。
  见萧夜心愁云满面,兰陵劝道:“如果晋王哥哥看见你这副样子,一定要心疼了。”
  萧夜心苦笑道:“也只有在大兴的时候,我才会这样。”
  “既然留在这里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兰陵望着飞在空中的风筝,神情凄凉,道,“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却走不了,你和晋王哥哥能去江南,为什么不安安心心留在那儿?”
  看着兰陵眼底的落寞,萧夜心将想要向她倾吐心事的欲望压制下去,岔开话题道:“公主今天的风筝是为谁放的?”
  “萧玚。”兰陵回答得干脆,眼底闪动的希冀那样微弱,抬头望着风筝,幽幽道,“愿他平安,只要这样就好。”
  萧夜心转而望向龙首原高处的一处山丘,隔着老远的距离想象着此时那山丘上萧玚的神情,低低地叹了一声。
  那如繁花一般艳丽锦绣的画面并不能引起山丘上身影的赞美,事实上除了已经看不清的人影,萧玚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依旧引颈眺望,仿佛这样便能望见期盼中的倩影。
  “那里有萧公子想见的人?”付平同样望着那成片的风筝问道。
  “有。”萧玚道,“可惜我不能去见她,她也不会来见我。”
  “那我是不是比萧公子幸运一些?”付平道,“你猜,哪一只风筝是她的?”
  萧玚转过视线,看着付平眼底浓重的忧伤,一时无语应答。
  “哪一只都不是她的。”付平肯定道,“她不会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怎么说?”
  “比起放风筝祈福,我宁愿相信她会去佛前静坐,至少颂念经文的时候,周遭安静,她的心情也平和一些,而不是处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付平哂笑道,“一只风筝,能代表什么呢?”
  “先生还是挺了解我姐的。”
  “王妃原本就不是那么难以让人了解,她想要什么,她喜欢什么,从来都直接干脆,不是么?”
  萧玚着实被付平的话惊着了,他诧异地看着依旧望着远处风筝的付平,心情有些复杂。
  “以及她不希望不喜欢的事,她也会拒绝得很干脆。”付平如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言自语。
  “我原以为这些年之后,我姐变了。现在听先生这样一说,她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她,从未变过。”萧玚感慨道。
  未曾参与过萧夜心过去的人生,付平无法对萧玚的话感同身受,他只是想起那日在竹林中和自己坦诚相对的萧夜心——她不知,那样决然地拒绝自己的她,看来那样善良,那样惹人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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