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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诀别

  萧玚再一次见到兰陵,是隔天在晋王府,杨广的书房里。
  由杨广领着进来的兰陵见到朝思暮想的身影时,她高兴得想要像从前那样雀跃地叫萧玚的名字,可她一想到昨日杨广告诉自己的事,便是那久未的两个字就在唇边却发不出声。
  比起兰陵的愁云惨淡,萧玚看来淡然许多,他向萧夜心和杨广打过招呼后,书房中便只剩下他和兰陵二人。
  “晋王哥哥说,你要见我。”内心里那段始终没有被放下的少年感情让兰陵忍不住先开了口,她渴望能够在今天的见面里得到一些其他的答案,而不是按照杨广告诉她的那样,她必须服从杨坚和独孤的意愿,再一次和心上人分离。
  萧玚垂下眼,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取出一只随身香囊。
  那是当初在皇宫的花苑里,她悄悄塞给他的,用她少女时代最纯真美好的感情交换他同样纯粹真挚的一颗心。她曾以为这样的交换会换来彼此美妙幸福的将来,却没想过在不被允许的境地里,那些幻想最终连碎片都不能剩下。
  萧玚将香囊递给兰陵,平淡的眼波里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仿佛那只香囊不是他的,他从未在那些无法见到兰陵的日子里对着她亲手送给自己的香囊睹物思人。
  兰陵看着那香囊上还沾着的血迹,已经伴随着时间沁入阵线里,就像是她从不曾忘记的过去,永远不可能被抹去。
  心头被重重一击之后,兰陵抬手,一下子就将萧玚的手推开,那只香囊随之落在地上,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没人想要去捡。
  他的淡漠比任何一把尖刀更能刺穿她的心,就如同她送回香囊所代表的绝情将她抱有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打碎,他亲手杀死了那个爱她、愿意为她放弃一切的兰陵。
  “给你的东西,你不要,就丢掉。”兰陵走近眼前沉默的身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他忙向后退去的地步,看着他垂眼如同雕像的姿态,她命令道,“抬起头看我。”
  萧玚抬头,在接触道兰陵眼波那一瞬间在心底迸发出一个疯狂主意——他想带她走,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想带她离开。但现实已经告诉过他,这只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毕竟他的阿五曾经因为这种疯狂的想法而险些丧命。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萧玚问道。
  “叫我的名字。”
  “臣不敢。”
  “我命令你,叫我的名字。”兰陵的等待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她咬着牙又说了一次,“叫我的名字。”
  这一次,她在求他。
  他曾无数次在心里叫过,看着她此时强忍泪水的双眸,他想听她的话,可一切如鲠在喉,他最终放弃了,如同他放弃他们的感情那样,拒绝了她的最后一个要求。
  “香囊已经归还,公主……”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这样见面,萧玚不舍得就这样结束,最后那两个字在唇齿间拖延了多时,才终于被他不情愿的说出了口,“保重。”
  经过兰陵身边时,萧玚强迫自己不要再多看她一眼,他怕自己本就薄弱的意志会在离别的最后一刻崩溃,因此他走得很快,很仓促,连门都忘记为她关上。
  杨广进来时,兰陵已将那只香囊捡了起来,她像对待稀世奇珍那样将香囊捧在手心里,不停地看,不停地看,知道再也忍不住翻涌的情绪,当场哭了出来。
  杨广心中恻隐却无法安慰,只得关上书房的门,将这最后一点时间留给兰陵。
  比起兰陵最后的崩溃,萧玚更像再也无法激起任何涟漪的死水,平静不过是因为彻底失去了生机而已。
  “萧玚。”萧夜心追他到后院才停下,道,“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说。”
  “我没事。”萧玚回道,“姐,你没发现么,我和……公主都变了。”
  曾经的兰陵会当着他的面表达所有的情绪,他也从不在兰陵面前隐藏心情,可如今的他们都用了另一种方式来处理这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状况,是他们两个人都变了。
  萧夜心都没有想到这次见面会有这样的发展,萧玚看起来比她以为的好得多,她不知应该说萧玚成熟了,还是他掩饰得好。
  “我真的没事。”萧玚道,“你曾经跟我说过,我的身后还有你,还有萧家。这些年我也的确想通了,既然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就不必死死拽着不放。我今日来见公主,也是希望她能跟我一样想开一些,嫁给柳述确实是个还不错的选择。”
  凭借萧夜心对萧玚的了解,这番话绝对算得上是他的肺腑之言,用来麻痹自己在合适不过。
  “你能想开便最好。”萧夜心不在这件事上纠缠,走去萧玚面前道,“以后为了萧家,为了你自己,好好的跟着殿下办事,挣得一个光明前程,不要辜负母亲对你的希望。”
  “你对我就没有希望么?”
  萧夜心愣了愣,道:“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萧玚点头道:“我必定平平安安,再也不会做出格的事,和晋王殿下一样保护你。”
  那曾经被萧玚视为奋斗目标的姑娘彻底成为了命运中的过客,他不愿意忘记,也不愿意再对旁人提起,和他们被斩断的爱情一样,深深地埋在了他的心底,变成深刻的烙印,陪伴他的生命直到终结。
  兰陵和萧玚的逆来顺受,让杨广能够顺利地向杨坚和独孤复命,杨坚为此赏赐了杨广,还给杨昭封了爵。
  外人不知道这其中是非曲折,只道杨广如今得蒙盛宠,兴许很快就能从江南调回大兴,杨勇那太子的日子便更加不好过了。
  莫说杨勇听了这些流言心里不高兴,纵是杨谅也对杨坚赏赐杨广一事颇为不满。这种情绪表现在外便是他时常对杨广冷嘲热讽,有时话说得太明显,就连在一旁听见的其他人都不由皱眉,暗道杨谅恃宠而骄。
  杨广每每面对杨谅的挑衅都如春风化雨一般毫无棱角针对,听过便过了,那谦逊温润的形象反而因为数次和杨谅的交锋广为流传。晋王性善谦和的美名赢得了不少人的称颂。
  就在众人猜测圣意究竟会偏向哪一方的日子里,众人盼望的新年终是到来,早就准备下的皇宫盛宴如期展开。
  杨坚本在泰山一事后寡欢多时,因而这一次的新年的宴会筹备得格外谨慎,务必将杨坚心头积压的不悦、烦闷统统扫除,这其中就包括宣布兰陵婚讯这一项举措。
  女眷们在后宫开宴,不与前廷臣工们一道,杨坚的赐婚圣旨传来时,兰陵正跟萧夜心说话。
  自第一眼见到那传旨太监的身影,兰陵脸上本就寡淡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紧张地看着传旨太监举着圣旨绢轴出现在宴会中央。
  “二嫂,来了。”兰陵手中的酒杯打翻了,她的泪就像是从这酒杯里倾洒而出的流,将她整个心都浇透了。
  萧夜心扶住兰陵,看着传旨太监在请过安之后宣读赐婚圣旨并笑吟吟地向兰陵道喜。
  兰陵不顾衣裙上的酒渍起身接旨,在独孤和其他女眷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
  萧夜心注意到独孤此时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赞许,而她却并不想接受这样无声的褒奖。
  之后兰陵便在酒宴上喝了个酩酊大醉,众人都以为她是高兴,就连独孤都未拦着她喝。
  萧夜心时刻陪在兰陵身边,尤其当兰陵喝醉之后,她更是寸步不离,唯恐兰陵酒后失态,说了不该说的话,引起其他风波。
  宴席散去后,萧夜心亲自送兰陵去独孤宫中休息,最后兰陵硬是拉着她,不让她走。无奈之下,萧夜心只能让人通知杨广,她今夜留宿宫中。
  洗漱完毕,萧夜心被兰陵拉到床上同睡。
  兰陵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似的抱着萧夜心,靠在她怀里,陀红的双颊将她本就俏丽的容颜衬得更加动人,她迷迷糊糊问道:“二嫂,萧玚呢?”
  萧夜心轻轻抚摸着兰陵的背,温柔道:“他在国公府陪家人守岁。”
  “守岁?我也要守岁。我去跟父皇母后一块守岁。”说着,兰陵就要下床。
  萧夜心忙拉着她,帮她盖好被子,道:“我陪公主守岁,公主要是想说话就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兰陵目光迷蒙地看了看萧夜心,摇头道:“我的心里话只想和萧玚说,可是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也就再不能说了,嘘。”
  兰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重新抱住萧夜心道:“不说了,不说了,说了我又要哭了。我不想哭,我如果哭了,萧玚知道了该心疼了。我以后都不哭了,再也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兰陵的声音越来越小,在萧夜心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似是真的睡着了。
  萧夜心低头看着在睡梦中还皱着眉的兰陵,心底对她又生出几分怜悯来。
  那些不允许被看见的眼泪里包含了太多的心酸和悲伤,她们必须忍着十二分的心痛将这些心情都好好地藏起来。每完成一次这种行为,内心的坚韧就增长一份,随之而来的残忍也就多一分。到哪一天连哭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够伤害她们的东西。
  但是萧夜心深切地知道,兰陵做不到,她也做不到。所以她们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依偎在一起,说上几句安慰的话,送上一个善意的拥抱,暂且构筑一个看来平静安宁的梦乡,躲过最痛苦难熬的时候,再去看接下去的路,才不会绝望到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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