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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章 除服

  兰陵受伤的消息很快传进了宫,杨广领着萧夜心主动去请罪,确实让孤独说不出重话来。
  “自从驸马过世,兰陵看着一切如常,我却知道她心里忧思深重,就连身子都不比从前。这次又坠马受伤,情况究竟如何?”独孤问道。
  “太医已经看过,公主身上的伤倒是不重,只是她至今未醒,不知道头部的伤会造成什么影响。”萧夜心答道。
  独孤关切起来,问道:“太医是这样说的?”
  “是。”萧夜心道。
  未免独孤因此突然发难,杨广立即上前劝道:“兰陵过去除了进攻,不大离开公主府走动。这阵子阿柔有时过去看她,二人说说话,兰陵心境开朗了不少。今日让兰陵去送行,也是念在想要她出门走走,却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母后要怪就怪儿臣,是儿臣没有照看好兰陵才致使她受了伤。”
  独孤对兰陵不是不关心,只是她对子女的掌控欲望向来强烈且强硬,一意孤行地认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和安排是最合适的,却没想到最后除了杨广竟都和她母子疏离,就连她一向疼爱的兰陵也因为和王奉孝的婚事和自己不似过去那样亲近。
  有时孤独想起这些事免不了伤感叹息,庆幸还有杨广理解自己,他便是更疼爱这谦逊听话的次子,更舍不得将他一个人放在江南了。
  见独孤神情萧瑟,杨广借机为萧夜心说话,道:“母后,阿柔想留在大兴照顾兰陵。”
  独孤略显惊讶,道:“阿柔要留下来?”
  “是啊,她和兰陵向来要好,当初在建康的时候,他们就以姐妹相称。这次兰陵坠马是实属意外,阿柔却始终过意不去,不见兰陵康复,她怕是放不下心的。所以,儿臣想让她留下来照顾兰陵,也替儿臣多陪陪母后。”杨广道。
  “可是阿柔留在大兴,你们夫妻不就分开了么?”独孤真有些不忍心拆散这对恩爱夫妻。
  “儿臣和阿柔说了,这趟回扬州只作停留,不久后新年将至,儿臣就把昭儿一起带来大兴,咱们一家团聚。阿柔留下也是省了一趟辛苦。”杨广道,“母后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一听见那还未见过面的小外孙,独孤终于重拾笑容,连连点头道:“如此也好。”
  萧夜心趁机道:“请皇后恩准,让我暂住公主府方便照顾,每日我当进宫向皇后禀告公主的情况。”
  独孤对此没有异议,这件事便这样定了。
  杨广因此在大兴多留了一日才动身回扬州。
  兰陵坠马后昏迷多日,萧夜心不敢有一丝懈怠,有时候房中只剩下她和尚在昏睡中的二人,她会说一些过去或是现在的琐碎小事给兰陵听,也当是给自己解闷。
  “公主,今天郧国公跟我提起要给你除服的事了。”萧夜心用毛巾给兰陵净手。
  今日萧夜心从宫中回来后才知道郧国公王谊到府,她立刻前去接待。
  因兰陵受伤,王谊这几日几乎日日前来公主府探望,萧夜心因此有了更多接触他的机会。这位虽然年长却生性粗率的郧国公给萧夜心留下来极好的印象。而先驸马王奉孝几乎完全继承了乃父之风,这令萧夜心不禁又暗中感叹其王奉孝的英年早逝。
  见礼之后,王谊询问了兰陵的状况,萧夜心如实作答。
  “太医依旧没说公主何时会醒来?”王谊问道。
  萧夜心摇头道:“大家都在都等,郧国公请耐心一些吧。”
  王谊忧道:“自从奉孝过世,公主便郁郁寡欢。奉孝未尽夫责便撒手人寰,是我如今王家对不起公主,如今公主还受了伤,老夫无颜面对陛下和皇后当初的一片厚爱。”
  “公主受伤与郧国公无关,国公不必如此自责,若是公主知道了,反而会愧疚。”萧夜心劝道。
  “公主孀居至今,晋王妃对其关怀备至,老夫有一事,之前同公主提过,但公主心意暧昧不明,因此老夫想向晋王妃请教。”王谊道。
  萧夜心料想是关于兰陵除服一事,却不便由自己开口,便道:“国公请讲。”
  “奉孝过世,但公主正值青春,大好年华便这样空付孤独实在遗憾。老夫以为,为公主向陛下和皇后申请提前除服,为公主再觅佳婿,晋王妃以为如何?”王谊道。
  “这件事公主跟我提起过。”
  “公主可说了她的想法?”
  “公主说很感谢国公为她考虑周全,但她自己也拿不住注意,有些事或许不用如此急切吧。”
  “奉孝夫责未全,公主以皇室身份如此待他,是奉孝的福气,也是我王家的福气。”王谊感慨道,“公主如此情义,老夫却不敢代奉孝领受,请晋王妃答应老夫一件事。”
  “国公请说。”
  “待公主醒来,请晋王妃代为劝说,老夫以为,奉孝在天之灵,也是不忍心见到公主常年孤独寂寞的。”
  “国公的话,我记下了。待公主醒了,我一定转告。”
  不知是否看多了阴谋算计,王谊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表述却无法真正打动萧夜心。他或许确实怀有对兰陵的同情和怜悯,想要让本就婚姻坎坷的一国公主早日脱离这样冷清无助的生活。但作为接受了杨坚和独孤恩宠却无服消瘦的臣子,主动脱离已经成为包袱的隆恩或许能够在那对帝后面前博得最后的美名。
  萧夜心将毛巾换过,看着兰陵道:“公主,你若听得见便快些醒来,我好写信给萧玚,让他放心。你不知道,他走时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恨不能时刻守在你床边。”
  然而兰陵依旧合着双眼,安静地沉睡着。
  如此又多了数日,独孤亲至出宫看望兰陵。门庭冷落已久的公主府顿时热闹起来,下人们全都打起了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兰陵日常疏于管教,下人们虽然依旧恪守本职,但在独孤眼里还是纪律散漫,不成体统的。她有时也告诫兰陵,驭下需严,可兰陵生性友善宽和,每次只口头答应,并未真正听从独孤的提醒,因此公主府的气氛一直不甚严肃。
  今日独孤突然到府虽然给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她细观府中内外,从院落打扫到下人们服侍的规矩,已然严谨规矩了不少,这不禁让独孤颇为满意。
  看过兰陵之后,独孤单独召见了萧夜心。
  “这段时间辛苦阿柔你了。”独孤的客套话从来冷冰冰的,但其中对萧夜心的认可还是清晰可见的。
  “我本就为照顾留下,没有辛苦一说。”萧夜心道。
  独孤嗯了一声便没有下文。
  室内空气一旦安静下来,萧夜心不禁促狭起来。若这天下还有什么是真正令萧夜心心存忌惮的,那便是眼前这不怒自威的帝国皇后。虽是女流之辈,可独孤大多数时候的表现更倾向于一个固执右手腕的铁血政治家,而不是一个只着眼宫闱女眷生活的皇后,这或许与杨坚本就嫔妃凋零的后宫也有直接关系。
  萧夜心就这样惴惴不安地在独孤身边立侍,猜测着独孤接下去会说些什么。
  “郧国公今日没来?”独孤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还未曾。”萧夜心垂首回道。
  “往常他是这个时辰过来么?”
  “要早一些,这会儿郧国公应该已经走了。”
  “看来他今日是不会来了。”独孤思索着,抬眼看了看萧夜心,道,“今早朝会之后,郧国公单独找过我,跟我提了一件事。”
  萧夜心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独孤收回视线,不急不缓道:“他跟我提了给阿五除服的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萧夜心只将头埋得更低,道:“我虽与公主是姑嫂,但公主身份尊贵,除服与否完全听由陛下和皇后决断,我不敢置喙。”
  “确实不大适合问你。”独孤的语调冷了几分。
  萧夜心深知这是独孤再一次给自己的暗示,以她最贵的国朝国母身份给她一个不可动摇的讯号——即便是除了服,兰陵也不可能和萧家扯上关系,若真有也是能有姑嫂这一层,绝对不可能再多了。
  萧夜心不敢抬头,她不愿意去面对独孤那双冷漠尖锐,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睛。杨广不在身边的时候,她能够加倍感受到从独孤身上散发的迫人气息。那仿佛是要将她活生生在心理上压垮的逼仄感,若非她有了过去的那些经历,她也许随时可能在独孤面前崩溃。
  此时的静默比刚才更让萧夜心惶惶,她只能将独孤的冷傲当做是这位皇后对自己的磨砺,就像是杨广每一次给自己的考验一样,只要挨过去,她便又获得了一层铠甲,便又多了一分继续生存下去的能力。
  独孤抿着的嘴角微微上扬,冰封一般的眉眼化开了些许善意,她浅笑着对萧夜心道:“我确实心疼阿五,郧国公所言也有些道理,和陛下说过之后,他已经答应了。我原本是想来亲自告诉阿五这个消息,可她既然还没醒,我就先告诉你。等她醒了,你代为转达。”
  “是。”萧夜心道。
  送走独孤之后,萧夜心那双沁满了细汗的手在冷风中一吹便瞬间冰凉。
  萧夜心望着独孤的车驾渐行渐远,想着方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场谈话,终于明白,独孤从未对她和萧家放下过芥蒂,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对杨广所抱有的忠诚才出现了表面上的好转假象。她跨越了帝国身份的限制得到了与杨广站在一起的资格,就注定萧玚不可能再有这种“幸运”,而他们之前所怀有的希望会伴随着独孤始终坚定的反对全部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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