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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章 相思

  杨广将在宫中发生的事告诉了萧夜心,他没料到向来沉得住气的妻子竟会在听说杨谅的言行之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尽管只是简单的“不可能”三个字,他也清楚地了解到萧夜心对将杨昭送来大兴这个提议的抵触。
  “汉王想着法使绊子,这个理由确实低劣了一些,想来母后是不会答应的。”杨广极力安抚着萧夜心的情绪。
  因为当初那个被萧夜心放弃的孩子的影响,自从怀上杨昭之后,她就处处小心,事事仔细。怀孕的那些时日里,所有因为身体而带来的不适和疼痛她除却忍耐更将之视为一种自我赎罪。
  杨广想劝她放开一些,但他唯恐再提起那个孩子,萧夜心又会陷入自责和悲伤的情绪中,因此杨昭出生前,他对萧夜心的关爱达到了空前的严密,他期待当时还未出世的孩子,但他更在意萧夜心的情况。
  杨昭出生之后,关于孩子的事,萧夜心也基本亲力亲为。
  杨广本想让萧夜心留在扬州,不要和他一起回大兴述职,但对杨昭关怀备至的萧夜心最终还是选择与他同进同退。这令杨广意外也惊喜,而他和独孤说的,萧夜心因为思念杨昭而落泪的事并非虚言。
  如今看着萧夜心怒上心头的模样,杨广只得好言相劝,道:“汉王不光是要赶我走,他是怕我在外不受他的控制,他要留个把柄在手里。我必然不会让他如愿。”
  萧夜心的忧愁并没有因为杨广的劝慰而有所减淡,她依旧深深皱着眉,道:“不光是皇后还未见过昭儿,就算是陛下也未曾见过这个皇孙的面。汉王只要在陛下面前稍稍撺掇几句,有些事就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了。”
  杨广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们明天就动身回江南,如何?”
  “当真?”
  “你若觉得夜长梦多,我们今夜就出发。到时候人已经离开了大兴,难道再因为这些事将我们召回来?”
  杨广的满目柔情让萧夜心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任性,她退开一些,道:“应该是我太紧张了,就算汉王有意挑拨,陛下和皇后总不至于不近人情。”
  见萧夜心放松了一些,杨广这才安心,两人决定明日就启程回扬州。
  兰陵在午后造访晋王府,问道:“我听说你们要回江南去了,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萧夜心道。
  “那……”兰陵迟疑了片刻才问道,“萧玚也要走了么?”
  萧夜心点头道:“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了,不过他可能会晚几天再走。”
  “他明天会去给你们送行么?”
  萧夜心观察着兰陵的神情,问道:“你是希望他去,还是不去?”
  “他若去,我便偷偷跟着你们。他若不去,我就光明正大送你和晋王哥哥。”虽然已经尽量稳定了心情,兰陵在提及萧玚的时候依旧露出了难以克制的苦涩表情。
  “其实公主不用为我们送行的。”
  “我……我想见他。”兰陵的声音小了下去,却满是情思哀愁,“自从他回了大兴,我就一直难以安下心来,我总会想,他现在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要去看看他。如今他要走了,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见一见他。”
  “公主之前提及郧国公想要为你除服的事,你可有继续试探?郧国公是否真的确定有这个意向?”萧夜心问道。
  “他有,但是我请他等一等。”兰陵道,“我怕万一又出什么状况,我心里才有的一点点希望就有破灭了。如果不提除服这件事,我至少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说不定哪一天萧玚忽然就立了大功,他就有资格……”
  那个反复在兰陵心底浮现的问题又一次出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如果真的建功立业了,是否还会愿意跟他在一起。哪怕她是皇室娇女,但真到那样的时候,他或许已经有了其他更好的选择。
  这样想着,兰陵便没了下文,只那一双低垂的眉眼透着弄弄的悲伤。
  “相信我,萧玚不会放弃和公主的感情,公主愿意等他,他必然全力以赴。”萧夜心安慰道,“这样吧,我让殿下给他下道命令,明天让他必须跟我们走。早点回扬州,早点继续办正事,也早点让公主把那个希望等来,如何?”
  兰陵满目感激地看着萧夜心,道:“当真?”
  “不敢和公主开这样的玩笑。”萧夜心道。
  于是翌日萧夜心和杨广一同回扬州的队伍里,当真出现了萧玚的身影。
  兰陵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骑马跟在他们后面。
  飘散在大兴城上空的白雪便是兰陵为萧玚送别的离人曲,那在风中飞扬的雪花都是她对他的思念,是那些深入骨血却无法说出口的爱慕和等待。
  郊外的风比城内猛烈一些,就连飘雪都要细密几分,兰陵没有带侍从,独自骑着马都在并不平淡的泥路石道上。她的目光完全被前头的萧玚所吸引,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就这样跟着他彻底离开大兴,走去他们曾经约定的那个天涯海角。
  坑坑洼洼的道路本就不好走,再加上这阵累人的风雪,让本就骑术平平的兰陵走得格外困难,也终于在所难免地发生了意外。
  马的嘶鸣声惊动了前头正在行进的队伍,萧夜心听见声音第一个冲萧玚喊道:“快去救人!”
  萧玚不敢怠慢,立即调转马头回头狂奔,代发现坠马的是兰陵时,他一手抓紧缰绳,弯下腰用力一拉,直接将兰陵从那匹失去控制的马身下拉到自己的马背上。
  这个怀抱令兰陵期待已久,尽管现在的一切看来都狼狈不堪,但只要是在萧玚怀里,只要还能靠近他,对兰陵而言已是这世间最大的恩赐。
  萧玚很快停下马,但仍将兰陵箍在怀里——他舍不得放她下去,道:“没事了,你哪里受伤了么?”
  兰陵抓着萧玚胸口的衣裳,气若游丝地说了一个字:“疼。”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直白地告诉一个人关于自己的伤痛,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她被现实包裹得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底,唯有此时此刻面对萧玚的时候,她才敢说,哪怕只是一个疼字。
  萧玚着急道:“哪儿疼?阿五,你哪儿疼?快告诉我!”
  兰陵却只是哭着告诉他:“疼……疼……”
  痛苦的低声求助里,兰陵瞬间昏死过去。
  情急之下,兰陵被立刻送回公主府,并由萧夜心亲自诊治。
  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之后,在门外已经几近发狂的萧玚见萧夜心出来,立刻询问道:“阿五怎么样了?”
  “身上有好几处坠马造成的撞伤、擦伤,不过都不严重,但头部也受了撞击,需要小心照料。”萧夜心道。
  “多严重?会有性命之危么?”
  “你冷静一点。”萧夜心厉声道,“这伤对公主的性命无碍,但终究是头部受了伤,可大可小,疏忽不得,你听明白了么?”
  萧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试探着问萧夜心道:“我现在能进去看看她么?”
  “只能在宫里来人之前。”萧夜心警告。
  “我知道了。”萧玚当即进了房。
  萧夜心看着那道匆忙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房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如是一根搅乱了她心中顾虑的棍子,让她再一次愁绪深深。
  “我想留下来照顾公主。”萧夜心道,“这样才能让萧玚安心离开,否则我怕他记挂着公主的伤势,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杨广有些诧异,问道:“你要一个人留在大兴?”
  “这件事我多少有责任,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况且公主头部的伤确实说不好,真要走,我也走得不安心。”萧夜心面对杨广道,“殿下,帮我好好照顾萧玚,大兴的事我一个人可以的。”
  杨广面色忧忡道:“过去只有母后和太子便也罢了,如今还有个汉王,将你一人留在大兴,我真的不放心。”
  “公主受伤的事总要有人给出个交代,我去最合适,就算陛下和皇后要怪罪,他们多少还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网开一面,不是么?”萧夜心拉着杨广的手,道,“只是又要暂时跟殿下分开了,我怕你晚上睡不好。要知道,你有时候夜里的睡相真的很糟糕。”
  心知萧夜心是在宽慰自己,杨广便顺着她的话故作尴尬,又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咱俩彼此彼此。”
  如此二人都忍俊不禁,杨广将萧夜心搂入怀中,道:“其实我刚刚想到,你留在大兴也好,免得来回奔波。我回去将昭儿接来,正好了了父皇和母后一桩心事。”
  “什么意思?”萧夜心问道。
  杨广望着廊外飞雪,道:“都入冬这么久了,再挨一挨,可不就要新年了么?去年顾念你的身子,咱们在江南过的新年,今年干脆就在大兴过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将昭儿接来,也让我们的孩子见见皇祖父、皇祖母,另外还有外祖母、舅舅、舅母什么的。”
  萧夜心被杨广逗笑了,道:“昭儿怕生,到时候可能哭得停不下来了。”
  “那我不管,我杨广的儿子必定是要众人瞧见、知道、放在眼里的,这正是个好机会。”杨广笑道。
  萧夜心只道他一时孟浪,说这些话图个快活,转眼去看那仿佛又变大了的雪,不由心生感慨,竟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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