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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七章 心结

  离开慈恩寺之后,萧夜心去了国公府看望张氏,并且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张氏见萧夜心近来总回国公府,虽然心里高兴,却还是提醒道:“你毕竟是晋王妃,就算晋王宠你,但你总是往国公府跑,多少不成体统。”
  “那就让看不惯的人去告状吧。”萧夜心笑着说出这句话,似嗔似怨,却更像是玩笑。
  张氏只当萧夜心在自己面前使个小性儿,笑道:“你也是当了娘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似的口没遮拦。”
  想起还在扬州的杨昭,萧夜心总算觉得心头泛起一丝温柔。只是山长水远,她此刻并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又生出忧伤来,道:“我见不到昭儿的心情,便似母亲见不到我。如今我回一趟大兴不容易,回来坐一坐,母亲却要赶我走。难道除了晋王府,便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么?”
  张氏即刻变了脸色,关切起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晋王待你不好么?”
  萧夜心盯着苍老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便是在母亲这儿受了委屈,想多陪陪您,您还要赶我回晋王府,我能高兴么?”
  萧夜心让人难辨真假的神情令张氏忧虑起来,她已扯不出笑容,拉着萧夜心的手,道:“这会儿在家里,你若真有什么在外头不能说的,便跟我讲,否则憋在心里难受。”
  萧夜心那含笑的眼眸中带着认错的意思,她像张氏撒起娇来,道:“殿下宠我爱我,如今皇后对我也改观了不少,我若真有难过的事,便是不能总在母亲身边侍奉,还有……有些想家了呢。”
  那个对她来说代表着此生最纯粹快乐的地方,正是如同某些记忆一样无法被取代却必须被深埋心底的存在。他们的江陵已经回不去了,当初的萧夜心也不复存在了。
  母女两又说了会儿话,恰是萧玚从外头回来,一见萧夜心他便殷勤道:“姐你怎么有空回来?”
  萧夜心一改在张氏面前乖巧的模样,对着萧玚板起脸,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回了大兴就真没有公干了?”
  萧玚一脸委屈道:“我就是刚做完了事儿回来看看母亲的,结果才进门,人还没坐下,就先挨你一顿训。”
  张氏连连发笑,见萧玚要坐,她阻道:“既然还没落座就干脆再等等。时候不早了,你将你姐送回晋王府去。”她又对萧夜心道:“再晚一点不见你,怕是晋王要担心了。”
  “我今天不回去了。”萧夜心道。
  “不回去?”萧玚惊奇道,“想我那晋王姐夫才险险得赢了一仗,姐你就这样丢下他,不一起庆祝,不合适吧?”
  “满朝文武都因为这件事闹得心烦,此时晋王府若庆祝开了,才真不合体统。”萧夜心唯恐张氏劝说,即刻转头解释道,“殿下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江南那边从来的公文他也得看,一个晚上而已,不碍事的。”
  见萧夜心如此坚持,张氏和萧玚都不便再说什么。
  然而萧玚到底和萧夜心亲近,心里有话便都和这个家姐谈,所以晚膳后,他特意找萧夜心询问:“姐,你怎么了?”
  “就是在家里住一晚,怎就惹来你这么多疑问?”萧夜心看着窗外那一片在寒风中泛着涟漪的湖水。
  “谁让你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跟母亲看着着急。”萧玚诚恳道。
  “说出来也没办法得到解决的事,又何必说呢?我这是心病,过一阵就好。”萧夜心淡淡道。
  萧玚不以为然,即刻紧张起来:“心病更不能拖,时间久了可比身上的病难治多了。姐,是不是晋王又让你不好做了?”
  “他处处顾虑周全,将我保护得那么好,怎么会让我难做?”
  “我看不尽然。”
  萧夜心严肃了一些,道:“哪来的不尽然?我和殿下休戚与共,福祸同根,他护我就是护他自己,所以他能不好好待我么?”
  “这不对。”萧玚摇头道,“他待你好应该是他喜欢你,并不应该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他是因为其他的事对你好,那么……”
  “那么什么?”萧夜心打断道,目光沉静地盯着萧玚,“那我应该离开他?”
  萧夜心的眼里分明有对杨广的爱意,可方才那样的话自她口中说出来,却完全变了味儿。
  萧玚想不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一时也糊涂了,道:“总之我觉得不对。”
  “没有不对。我和殿下是真心相爱,但我们不止相爱而已。”萧夜心露出几分和颜悦色,道,“这世间人有千万种脾性,感情自然也有千万种。我和殿下的事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你就别操心了。”
  萧玚打量着萧夜心,依旧摇头道:“不对,肯定有问题。你今夜没回晋王府,没让人回去报信,晋王至今也没派人过来问,这就是不对劲儿。”
  “我回来之前已经跟殿下打过招呼了。”萧夜心不想再跟萧玚纠缠,便将他推出了房。
  就寝之后,萧夜心总是辗转难眠,在慈恩寺发生的那一幕甚至在最后入了她的梦。梦里魏无采哭得凄凉,而她毫无所动地看着,抬头时竟发现弘宣就站在魏无采身边,正用责怪的目光看着她。
  梦里的她想要解释什么,然而才要张口,弘宣却不见了。她焦急地想要找到他,最后却在寻找中醒转,发现自己掌中拉着别人的手,那手心传来的温度格外熟悉。
  “殿下?”幽暗的屋子里,萧夜心发出这样的声音。
  “梦见什么了?”杨广的语调就像他们在江南时那样,在她偶有的噩梦醒来之后极尽温柔地哄着她。
  “你怎么来了?”萧夜心答非所问。
  “你不回去,便只能我来了。”杨广摸着黑坐去床上,将萧夜心搂在怀里,道,“我等到半夜,都不见你回晋王府。思前想后,你不在身边,我不放心,所以还是趁夜过来了。刚才门房可是给了我一通好脸色。”
  萧夜心靠在杨广胸口,听着他仿佛永远平稳的心跳,嗔怪道:“这么冷的天,殿下何必来这一趟?明日一早,我便回去了。”
  “我只是早了几个时辰来接你。”杨广柔声道,“莒国公府的绣床似乎比晋王府的舒服些,难怪你不愿意回去了。”
  “殿下若不在身边,我睡哪儿都不觉得舒服。”萧夜心幽然道。
  即便对杨广的所作所为抱有非议,萧夜心却依旧贪恋着杨广唯能容下她一人的胸怀。哪怕他为了掩盖他的狠心而对她说了谎,她也愿意相信那是他在努力转圜他们之间矛盾的行为。
  有些事,他做得让人心寒,但那也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弘宣是他心里的刺,迟早有一日会被拔除,只是时间问题。
  再者,她也无法独善其身。
  这些,萧夜心都知道。
  “弘宣在天牢畏罪自尽了。”杨广平静地告诉萧夜心这个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嗯。”萧夜心同样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他的尸体,我会命人妥善处理。”
  “好。”
  “魏无采也死了。”
  “是么?”
  “她应该如何处置?”
  “还要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萧夜心搂住杨广,在他怀里轻轻蹭了几下,似是忘了刚才的话,又重复道,“殿下怎么就等不及过来了?”
  萧夜心有点怨怪杨广为什么不能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影响。她只想要一个晚上的时间去处理那些不能告诉别人,她也不想告诉杨广的情绪。明天天一亮,她依旧是杨广理想中的晋王妃。
  “我想你。”浓情中夹杂的无助让杨广口中的这三个字听来有些凄伤,他收紧了抱着萧夜心的手,想同她身上多汲取一些暖意,“一时半刻不见你,我便想你。我没有骗母后,你被软禁在宫中的那几日,身边少了你,我夜夜睡不安稳。那时我进不得宫,但今夜我能来莒国公府,所以便干脆早些过来接你。”
  这便是他们两个能够相伴而行的原因,他们还是怕孤独的。无论在众人眼中他们有多少权势,得到多高的地位,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够依偎在一起的只有他们,这简单又发自肺腑的话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有勇气说出来。
  眼角有一道温热的痕迹留下,萧夜心埋首在杨广胸前,将泪水沁入他的衣衫里,而她则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儿一样,在他怀里渴求着微末的温暖。
  “殿下。”日日都会叫出口的称呼在此时发着轻颤,那试图被她藏起来的眼泪终究还是决了堤,将他胸口的衣裳都浸湿了。
  杨广无声地抱着怀里不停颤抖的身体,他想象着萧夜心内心的煎熬。那个还保留着内心温柔的萧夜心正在这隐忍的哭声中离她而去,也与他诀别。
  明日天亮之后,他的晋王妃将又迎来一次新生。
  他轻轻拍着萧夜心的肩,认真地告诉她:“阿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放弃你。”
  然而萧夜心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在杨广怀里不停地哭,这是她现在唯一还能用来发泄情绪的方式,也只有在杨广面前,她才有这样哭的勇气。
  很久之后,哭声才停止,杨广听见萧夜心叫了一声“阿摐”。
  “怎么了?”杨广低头,这才发现萧夜心竟哭得体力不支已然睡去。他此时才发出一声叹息,用尽对她的怜惜与爱意,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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