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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四章 旧事

  乾元殿发生之事虽在杨坚命令下不得外传,但世上本无不透风的墙,又是在皇宫内苑之中,消息难免走漏。
  宁远不知详细,但事关杨广,她便不可能不关注,眼下萧夜心被软禁宫中,她能做的便是利用杨坚对自己的恩宠,假借说辞去看望萧夜心,希望能帮上些忙。
  萧夜心没料到宁远会出现在惠风轩,而宁远知道机会难得,开门见山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萧夜心将事情经过大致告诉宁远后请求道:“陛下既然在事后召见高颎,说明他心里还是偏向太子的。”
  “这样说,情况对晋王不利?”宁远担心起来。
  “晋王的处境从未顺遂过。”萧夜心道,“陛下召见高颎,想来是因为他在这件事上一时也没了着落。皇后素来偏爱晋王,但于国而言,太子才是储君,只是他找不出完全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才想听听高颎的意见,如何将这件事以偏重太子又不亏待晋王的局面了结。”
  “如果照你所言,找个替罪羊出来就没事了。”
  “坏就坏在,陛下默许了汉王在场。陛下宠爱汉王,他自然不愿意让那个汉王心里不舒服,况且太子一直以来的德行就饱受非议,陛下大约也是想给太子一点警醒。”萧夜心越说面色越是凝重,最后无奈摇头道,“我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却都不能完全解释陛下这次的行为,也想不出他接下去会做怎么样的决定。”
  “不然去求皇后出面吧。”宁远提议道。
  “那天汉王提及皇后时,陛下的脸色很是难看。你想想看,皇后如今不大过问朝政,但只要她想,陛下还是拦不住的。陛下是天子,哪怕对皇后再敬重,这么多年在政务上都被皇后抢了风头,如今事关他的臣子,也是他的儿子,如果他还要听从皇后的意见,他的天子之威在哪里?”萧夜心道。
  想来颇有计谋的萧夜心都没了下招,宁远又无法出宫了解杨广的情况,她不禁心急起来,道:“不能求助皇后,也无法揣测出陛下的意思,如今局面这样僵持,可怎么办才好。”
  萧夜心看着面色急切的宁远,沉色道:“今天确实是陛下恩准你来的?”
  “不然呢?”宁远起初不以为意,见萧夜心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她似是明白了这晋王妃的用意,问道,“你是要我去探问陛下的口风?”
  “不用你为晋王求情,只要探一探陛下的意思,即便问不出来,留意这几日陛下的言行,你再让人传达给我,也许能够有所突破。”萧夜心道。
  宁远迟疑道:“这样真的有用么?”
  虽然没有十足把握,萧夜心却也要试一试,大有种破釜沉中的意思,道:“陛下将我禁足在宫中,就是不让我和晋王接触。”
  流露在萧夜心唇边的一丝苦笑中也饱含了她对杨坚的敬重,她继续道:“陛下心里怎么会不知我和晋王的心思,只是一直以来晋王的隐忍让他抓不到太多错处,加上太子确实不争气,他这个当父亲的心中无可奈何,偏偏为了朝堂稳固,在太子没有做出不可原谅的事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太子的。”
  “你这样说的话,结局不是已经定了吗?”
  “我想知道陛下会对晋王宽容或者是约束到什么程度。”萧夜心道,蓬勃的野心让她的目光如鹰一般锐利,“这件事晋王没有事先和我商量,我想他也是想看看我对此的处理手段。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这是晋王大胆向陛下提出的挑战,也是他给我的考验。”
  哪怕知道杨广和萧夜心之间除却深厚的夫妻情谊必然也存在利害关系,但宁远从来不知道留在杨广的女人会要经历这样严酷的考验。她一直以为的那个温润俊美的晋王,其实比她想象的可怕得多,而令她过去只是对萧夜心存有羡慕的心情到今日又多了几分敬佩。
  可关于皇储之争,宁远始终有所忌惮,她的担心不光源于对杨广的爱慕,也因为她并是不是那样赞同作为一个藩王而抱有的对皇储之位乃至对国君之位的觊觎。她想要再次确认萧夜心的心意,问道:“你们真的不打算放弃么?”
  “为什么要放弃?”没有了笑容的萧夜心看来冷酷得不近人情,深沉的眼眸仿佛往日波澜不惊的独孤那样有着天生便让人敬畏的目光。她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那样,看似漫不经心,却异常坚定:“在我遇见晋王之前,所有的事就已经开始。既然我跳进了这泥潭里,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晋王的生死荣辱与我息息相关,我不可能坐以待毙,我也必须跟上他的脚步。”
  冰冷而执着的那双眼中不知为何有泪光闪动,宁远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她却真切地看见此时的萧夜心正在强行忍耐着什么,那或许是对往事的感慨,也或许是对时局的担忧,总之眼前这位晋王妃身上所散发出的光芒令宁远产生了望尘莫及的感叹,也知道为什么只有萧夜心才能站在杨广身边。
  大约是彻底被萧夜心影响,宁远听从了她的建议,将杨坚在之后几日的言行都记录下来传给到了惠风轩。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无风的海面那样平静无波,但杨坚最近召见高颎等一班老臣的次数越来越多,可见萧夜心在处理泰山事件上猜得没错。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风波看似将在杨坚的冷处理下日渐淡去之时,从独孤寝宫里爆出一个惊天消息。
  萧夜心被传唤到独孤寝宫时,弘宣正跪在独孤跟前,那一国之母的脸上写尽了愤怒二字。
  萧夜心已经许久未见独孤如此盛怒,殿内的气氛也由此压抑非常。她甚至不敢多看弘宣一眼,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到独孤面前,行礼道:“参见皇后。”
  独孤盯着萧夜心的视线露出了最初那般充满审视和猜疑的意思,萧夜心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心头一颤,却只能强作镇定。
  “你可认得身边这个人?”独孤问萧夜心道。
  萧夜心只得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道:“是为皇后讲经的弘宣师父。”
  “你们可互相认得?”
  “认得。”
  “他确实是个和尚么?”
  萧夜心那一颗心似突然被狠狠抓了一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再去看了看伏地的弘宣,跪在独孤面前道:“弘宣师父自幼跟随园空师父修行,确实是出家人。”
  独孤只将身旁矮几上的一本经书拂落在地,那经书落在萧夜心跟前,她却不敢去捡。
  “你自己翻翻看。”独孤道。
  那本佛经就像是隐藏着什么怪物那样让萧夜心产生了本能的抗拒,但独孤旨意在前,她不得不将它拾起,再一页一页地翻看,最终在某一页的经文上,发现了她熟悉的红色痕迹。
  萧夜心恨恨地转头瞪了弘宣一眼,又将经书合上,不发一语。
  “你们自幼相识,你也时常去慈恩寺礼佛,当真不知?”独孤问道。
  “晋王妃确实不知……”
  “本宫没有问你。”独孤打断弘宣道,“将你刚才跟本宫说的话,再给晋王妃说一遍。”
  弘宣长跪在独孤跟前,此时沉眉静目,看来从容安定,一字一句道:“贫僧自幼修佛,却六根未净。年幼时得晋王妃之母抬爱,于江陵常住,和当时的晋王妃日日相对,渐生爱慕之心却不敢表露。于是毅然离开江陵,盼望年深日久之后,能忘记心中那惊鸿一瞥。”
  “之后贫僧辗转到了江南,又和晋王妃重逢。晋王妃本念旧之人,不计贫僧当年不辞而别之嫌,在江南叛乱中予贫僧以帮助,贫僧感激之至。因贫僧还未完全放下,便在天法寺一事后离开,却被太子救遇。”
  “太子知贫僧与晋王妃过往,便以此为要挟,要贫僧入宫为皇后讲经,实则窥伺皇后日常起居,以便太子知悉皇后动向。太子同时也令贫僧多在在皇后面前为其美言,以获得皇后的支持。更有甚者,太子曾找来一名酷似晋王妃的女子伴在贫僧身侧,这经书上的胭脂,便是那女子不慎沾上的。”
  有些曾是她睡梦中都希望听到的话如今反而成了扎在她心口的刀,萧夜心甚至不敢在此时此刻去多看弘宣一眼,那不知是少年心愿得到了虚幻的满足还是对身边这个人满嘴谎言的痛恨,让她的身体发出了难以克制的颤抖。
  独孤看着沉默的萧夜心,仿佛看到了和杨广成亲之前那个虽然隐忍却满身是刺的前西梁公主,她在无声中蕴含着某种可怕的力量,一旦爆发或许是毁天灭地的——这些年萧夜心的顺从和温柔,让独孤就快忘记这个儿媳是一只会扎人的刺猬。
  “你作何感想?”独孤冷冷问道。
  就连那一声叹息都在颤抖,可她还能控制自己的眼泪。在将泪水彻底忍回去之后,萧夜心终于抬头,看似平静的眼波仿佛没有因为弘宣的那些话而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她反问道:“皇后此时召我来,应该不是为了翻这与我没有多大干系的旧账吧。”
  自独孤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中夹杂着对萧夜心的赞许,独孤转而对弘宣道:“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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