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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旧意

  萧夜心再次见到弘宣是在两日之后,因独孤身体不适,所以她和弘宣都未在独孤宫中久留。
  “这两年你依旧留在皇后身边讲经?”萧夜心问道。
  “是,不过不常进宫。”弘宣垂眼回道。
  萧夜心转而将视线抛向弘宣,冷冷道:“两日内我们在皇后宫中见了两回,是什么让弘宣师父忽然变得勤快了?”
  萧夜心显得咄咄逼人的口吻得到的只是弘宣依旧从容的回答,他道:“因为晋王回来了。”
  不论弘宣曾经是否暗中给过他们帮助,也不论她和弘宣之间还保存了年少时的情谊,如今这僧人开门见山的回答让萧夜心不由冷笑,道:“弘宣师父竟如此关心红尘俗务么?”
  弘宣始终垂下的眉眼看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却正是因为他这等同于默认的态度,让萧夜心气极,一时失态道:“张丽华的死是时势所逼,你总是将这件事归咎在晋王身上,反而成了某些人害人的工具,你就是这样修行出家的?”
  倘若过去萧夜心的愤怒是源自对少女时期那份求而不得的感情,那么如今她口口声声念起的晋王便是她此时怒不可遏的根源——她希望留住和弘宣之间仅剩的那一丝情义,留住生命中已经逝去的美好,可弘宣却仿佛不愿意这样做。
  “正是因为修行未满才在红尘辗转,晋王妃知我……”
  “我不知!”萧夜心气道,“当初杀张丽华的是高颎,你却怪罪于晋王,是不是你还对当初晋王的话耿耿于怀,认为你心中所爱却倾心晋王而于心不甘?”
  有些事不被提及便可以被很好地隐藏起来,可一旦被掀开一丝裂痕便无所遁形。萧夜心的责问终于让弘宣原本平静的眼波有了波澜,他看着她,竟有些恍惚,他分不清她此时的愤怒里是不是也有和自己相似的感受。
  “也许吧。”弘宣的回答看来无奈且心酸,“确实是我愧对自己佛门弟子的身份,但关于张贵妃的事,我至今都无法释怀,晋王说的那些话令我无从排遣,因此就算我知道张贵妃是死在高颎手里,我却依旧不能放下。”
  “你是在告诉我,你一定要跟我和晋王为敌,是么?”
  “只要晋王不觊觎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一切都可以相安无事。”
  “你是在帮谁说话?”
  针锋相对的对视中,弘宣终是收敛了方才激动的心情,他仍旧垂下眼,劝道:“晋王妃,江南是个好地方,为何偏要卷入这些纷争中?”
  “那是你没有被压迫到不能反抗,是你没有经历过只能等死的绝望,是你不知道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无奈,所以你才能站在这儿告诉我要放手。”萧夜心道。
  “你看,连张贵妃死的消息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连见她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绝望?那是有过希望才会有的感受,而我,连希望都没有过。”弘宣看来颓靡的神情让此时晴好的秋光瞬间灰败下来。
  这样一个沉溺在世俗情爱中无法自拔的僧人不知究竟是可笑还是可怜,萧夜心看着弘宣颓唐的模样,总是于心不忍,可一想到他到底是杨勇的人,哪怕不会制造出太大的麻烦,终究是个祸患,她便狠声道:“是不是自己的东西,总要争一争才会见分晓。我和晋王都不会再任人宰割,你若当真抓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你我之间也就再无话可说了。”
  萧夜心走得急,心情也一直没能完全平复。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只是在之后回晋王府的路上略觉疲惫,便闭眼小憩。
  待回到晋王府,萧夜心才下车就见杨广竟在府门外等候,她笑着跳下车。杨广随即上前将她扶住,笑嗔道:“当心摔着。”
  萧夜心已是许久没表现出这般活泼,杨广看着她,眼光颇耐人寻味,问道:“是遇见了高兴的事?”
  “萧玚和公主的事未曾解决,殿下又受人忌惮,如今皇后都抱恙,还能有什么高兴的事?无非是发现殿下居然出来相迎,我一时忘形罢了。”萧夜心道。
  “母后抱恙?情况严重么?”杨广问道。
  萧夜心摇头道:“皇后这是心病,心结一日不解开就一日郁郁寡欢,她和陛下之间总是因为当初尉迟氏的事僵着。”
  杨广未接下文,牵着萧夜心往府中走去,稍后才问道:“你去看望母后时可见到其他人了?”
  萧夜心总是记得杨广对弘宣的敌意,更不希望已经向自己表明过立场的那个人影响到她和杨广的关系,便矢口否认道:“公主和太子妃今日都未曾去请安。”
  “大约是要晚些时候去吧。”杨广道。
  虽然依旧被杨广牵着手,萧夜心却觉得杨广的脚步快了不少,她隐隐觉得出了事,可当她开口询问,杨广却说是她多心了。
  “我想起来还有张衡送来的书信没有回复,你去休息吧。”言毕,杨广撇下萧夜心独自离去。
  萧夜心不知,杨广不过在书房停留片刻便离开了晋王府,并且未让侍从跟随。
  大兴城中人来车往,断不会有人注意到独行的杨广,只是人海中,正往晋王府去的萧玚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踪影。
  萧玚跟踪杨广到了一家酒肆,然而他才踏入大门便发现杨广不见了。
  “萧公子,请随小的来。”酒肆中的跑堂伙计道,见萧玚满面疑惑,他又笑道,“是公子的姐夫请公子前去一叙。”
  萧玚这才将信将疑地跟伙计去了二楼厢房,果真看见杨广在内,显然是在等他。他暗觉尴尬,却已无法脱身,只得上前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殿下。”
  杨广从容而坐,道:“你也坐吧,跟了孤一路,该是累了。”
  “殿下都知道?”萧玚见小二送上了酒菜,问道,“殿下约了人?”
  “原本孤孤身一人,如今你既来了,陪孤喝两杯。”杨广自斟自饮起来。
  萧玚只以为杨广因近来受到杨坚冷遇而心中苦闷,所以才来喝酒,可细想之下这并不符合杨广的个性,他便猜测道:“殿下一个人出来喝酒,是跟我姐……”
  杨广一记眼刀便震得萧玚不敢多嘴,他又摇头道:“孤和阿柔没事,只是日日待在王府内太闷了,这才出来走走,散散心,也看看过去两年时间,大兴城可有什么变化。”
  萧夜心是杨广唯一能袒露心事之人,过去两年的时光中,他们夫妻之间也都坦诚相待。可一回了大兴,杨广对即将面临的一切有所不安和顾虑,对萧夜心也如是。尤其当他从探子口中得知萧夜心和弘宣见过面还有过情绪激烈的交谈后,萧夜心竟还对他的询问完全作了隐瞒,他便彻底不能对此熟视无睹了。
  没人知道杨广暗中派人跟踪萧夜心,萧玚自然也不会知道其中蹊跷,他只是看着杨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动作优雅淡定,可那满是猜疑的眼神正传达着他内心复杂的纠葛。
  “殿下若有难处不便诉说,可以和我姐商量,就算我姐不能当真帮上殿下什么,至少能说几句劝慰的话,也让殿下舒心。”萧玚道。
  杨广重重地将酒杯置在桌上,将萧玚吓了一跳。
  杨广瞥了萧玚一眼,问道:“你可介意兰陵曾为王奉孝寻死之事?”
  任何与兰陵相关之事都能在瞬间让萧玚陷入神伤之境,一时忘了自己面对的是杨广,他叹道:“介意又如何?那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公主和王奉孝是受皇命结成的夫妻,王奉孝身前对公主无微不至,公主为他讨个公道也是常理之中,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我如何去计较,去介意?”
  “你不恨兰陵曾与你山盟海誓却为了一个被迫在一起的人那般寻死觅活?”杨广追问道。
  “恨?为何要很?”萧玚不解道,“兰陵身不由己,我无法在她身边照顾她,而王奉孝是她当时唯一能依靠之人,我为何要恨?当真有遗憾的,便是王奉孝英年早逝,不能长久地照顾公主,护她无忧。”
  杨广笑了一声,可萧玚却听不出他这一声笑究竟是何意,他只是又见杨广连着喝了几杯酒后不发一语,似是在思考什么。
  厢房内的沉默让萧玚越发不自在,他正想找点话题缓和眼下太过沉闷的气氛,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奇奇怪怪的吵嚷声。见杨广皱了皱眉头,他立即道:“外头到底鱼龙混杂,殿下还是早些回王府去吧。想来我姐应该从宫中回来了,若是见不到殿下,她要担心了。”
  杨广对萧玚的话置若罔闻,仍是移动不动地坐着,直到外头传来令人厌烦的哭声,他才豁然起身。
  萧玚立即跟随杨广离开,不料杨广因为一楼大堂中正围拥在一起的人群而停下了脚步。他问道:“殿下是要过去看看?”
  楼下原本正在卖唱的少女遭人调戏,如今正因为对方太过下流的行为当场哭泣,然而周遭围观的人却没有敢出手的,致使这场闹剧最终让杨广的心情更为糟糕。
  “去将那个女子带上来。”杨广说完竟又回了厢房。
  萧玚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既是杨广的命令,他不得不服,只好赶忙下楼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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