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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至亲

  杨谅在杨广回中朝之初便给了这样一个下马威,无疑是在久居江南的晋王面前显示自己如今得到的盛宠。太子杨勇过去都未曾在杨广面前如此趾高气昂,一个汉王却气焰嚣张至此,足见杨坚平日对杨谅的骄纵。
  杨广在第二日和萧夜心一同进宫,他去面圣,萧夜心前去向独孤请安,早在意料之中的便是兰陵和元氏应该都会在场。
  萧夜心过去受独孤压迫太多,心中难免对这一国之母有所抵触,可她离开大兴两年,如今重归故地,再见故人,那看来苍老了不少的独孤乍出现在她面前,她竟有些恍惚。
  “二嫂。”兰陵将怔忡的萧夜心引去独孤面前,“母后等你很久了。”
  独孤虽然面色有些苍白,看来精神并不大好,然而那一双眉眼冷峻镇定如旧,落在萧夜心眼中仍令她有些惶惶。她行礼道:“参见皇后。”
  “听益钱说你和阿摐昨天就到大兴了,怎么今日才过来?”独孤开门见山问道。
  杨谅有意拦了杨广一天之事,萧夜心自然是不能现在就告诉独孤的,免得落个挑拨他们兄弟的罪名,她便道:“听闻陛下和皇后抱恙,殿下昨日到大兴时天色已晚,未免打扰二圣歇息所以才迟了一日。如今殿下已经准备好所有述职文书前去拜见陛下,稍后商讨完政务,便会立刻前来看望皇后。”
  独孤看来颇为暗淡的眼眸只有在听见与杨广相关的内容时才多闪现了几分生机,她抬头看着垂眼谦逊的晋王妃,问道:“阿摐在江南可好?”
  萧夜心跪在独孤面前请罪道:“阿柔未能照料好殿下,以致殿下这两年来忙于江南事务,如今形容消瘦了一些,怕是不比两年前离开的样子了。”
  独孤闻言,立即将视线投向门外,身子前倾着似要起来。
  兰陵见独孤急切的模样立即将她按住,安慰道:“这是二嫂过谦了,想她和晋王哥哥之间夫妻几多恩爱,她怎么会不尽心尽力照顾晋王哥哥呢?必定是晋王哥哥不敢怠慢父皇的旨意,专注政务,母后可不能错怪了二嫂。”
  萧夜心这才发现兰陵身上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年的时间,这个昔日天真烂漫的当朝公主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说话的口吻、行为举止都和过去大相径庭。
  元氏见独孤不肯就此死心,跟着一同劝说,反倒是萧夜心安安静静地跪着,稍后才被元氏扶起,二人留了兰陵照顾独孤,她们先出去说话。
  “你是不知,晋王走的这两年,皇后念叨最多的就是他,如今好不容易将晋王盼回来,母子情深,你别见怪了。”元氏道。
  萧夜心对此不置一词,盯着元氏看了看,道:“我看太子妃似是比过去健朗了一些,太子对你好些了么?”
  同是天家儿媳,虽有利害关系在,萧夜心却也是同情元氏的。
  元氏未作答,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夜心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算是她谢了萧夜心的关心,但基于杨勇和杨广的立场,不便多说什么。
  萧夜心在独孤宫中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杨广等人等来,同行的除了杨坚,还有杨勇和杨谅。
  萧夜心随行在杨广身侧,二人自见面之初便相敬如宾,比起杨勇和元氏之间的疏远,他们夫妻看来要令人赏心悦目得多。
  独孤一见杨广便笑逐颜开,将他拉到身前细细端详,道:“阿摐,你真的瘦了,阿柔没骗我。”
  “母后没发现阿柔也消瘦了不少么?我是为政务操心,她是为我/操心,母后难道不应该嘉奖于她么?”杨广笑道。
  “好好好,听你的。”独孤道。
  母子二人之间旁若无人的交谈令杨勇等人颇为不满,他转而去看站在杨坚身边的杨谅,也是父子同心的模样,反倒是他这皇朝储副孑然一身,无人问津。
  “二哥去了江南两年,倒是和母后未见生份。”杨谅道,“方才二哥见了父皇直接就把折子递了上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此时才见笑容,我才知,原来我这二哥还会笑呢。”
  杨广立即从独孤身边退开一些,垂首站在杨坚跟前,道:“君臣在前,不敢怠慢公务。”说罢,杨广跪下道:“给父皇母后请安,是儿臣不孝,不能在至亲身边侍奉,万望宽恕。”
  独孤从来都知道杨广贤孝,待受了他三拜后想要立刻让他起身,然而杨坚未曾发话,杨广无论如何都不敢起来。
  杨谅在旁暗中哂笑,眼神瞥过杨勇时,见那当朝太子正看着自己,他便向杨坚身边站近了三分,笑容更甚。
  虽然杨坚心中偏爱杨谅,但杨广亦是他的亲生骨肉,分别两年未曾相见,他同样想念。先前因为杨广以公事为重,避开了父子亲情,他心中其实郁闷,如今杨广这看似情真意切的谢罪,倒是令他有些欣慰,只是到底余怒未消,便没有立即回应。
  萧夜心随即跪在杨广身边道:“是儿媳疏忽,昨日就应该催促晋王进宫面见圣驾,而不应该只顾舟车劳顿之苦,拖延至今。”
  杨坚仍不发话,独孤已按耐不住,唤杨广夫妇起身,又劝杨坚道:“阿摐和阿柔都行这样的大礼,你这个当父亲的怎么还跟小辈置气,也不怕被旁人说成严肃太过。”
  “都是自家人,母后这样说倒是见外了。”杨谅道。
  杨坚此时才宽和了神色,目光在眼前的三子之间逡巡一阵,道:“若不是阿祗他们各有公务,如今也该在这儿了。”
  杨坚的这一声感叹令在场诸人各有感触,这浸淫朝堂数十年的一国之君在日渐衰老的年岁中终究表露出了对亲情的渴望,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仿佛沧海桑田。
  因杨坚突发感慨,无人敢立即接话,都观望着独孤的意思。
  “父皇该是有很多话想跟晋王哥哥说吧。”兰陵打破了此时的沉默,“母后一定也是。想来除了太子哥哥,其余几位兄长都不太在大兴,如今既然晋王哥哥和汉王哥哥都在,父皇母后不如多留他们一时半刻,好好说说话。”
  杨坚似是被兰陵触动了心思,点头道:“你们三个留下吧。”
  杨广等人随即答应。
  “我多时未见二嫂,也有些话想同她说。”兰陵等待着独孤和杨坚的首肯。
  性格中早就沉淀的部分是无论经过多长时间都无法被磨灭的,哪怕兰陵看来比过去稳重得多,但事关内心愿望,她似乎还和曾经一样带着直白的急切。
  独孤感念兰陵这些年独居不易,便让她和萧夜心先行退下。
  萧夜心被兰陵拉着到了外头的小园中,果真听见了兰陵一开口就问出的那个名字。
  “萧玚还好么?”兰陵问得有些急切。
  “他……”萧夜心忖度片刻,道,“还不错,至少这些年跟在殿下身边确实有长进。”
  兰陵紧张的神情有所放松,道:“这就好。”
  “看公主神色慌张,是有什么事么?”萧夜心问道。
  “说来事关我的公公,郧国公。”
  萧夜心将从杨广处得知的有关大兴的情况在脑海中筛选一遍,并未找到和郧国公王谊有关的部分,可兰陵看来心急,她随之忧虑起来,问道:“郧国公要做什么?”
  “原本我要为奉孝守孝三年,但是我看郧国公的意思,是想提早为我除服。”兰陵道。
  “当真?”惊讶之余,萧夜心难掩喜悦,抓着兰陵问道,“郧国公当真有这个意思?”
  “想来是因为父皇和母后的缘故,他也不忍心让我一个人独守三年,所以才在之前向我试探过。我……”兰陵面色惭愧道,“我知道我这样想对不起奉孝,可我至今都忘不掉萧玚,我……我想和他在一起。二嫂,你说萧玚他……还会要我么?”
  “那么你以为他这些年的努力是为了谁?”萧夜心反问,看着兰陵并不自信的模样,她劝慰道,“殿下这些年始终将萧玚带在身边,便是给他足够的机会去表现。如今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为的就是等你三年服丧期满,他好有身份和立场去请陛下赐婚。”
  “真的吗?”惊喜之色从兰陵眼中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来,她激动地抓着萧夜心问道,“萧玚真的愿意再跟我在一起么?”
  “你是他的心上人,从你们当年在建康相遇的那一日起至今、到死都是。”萧夜心肯定道,“原本还有一年的时间为萧玚打根基,如今郧国公突然提议让你提早除服,我也得回去和殿下商量,看看如何趁他这次回大兴的机会,把这件事定下来。”
  “二嫂,我和萧玚的将来就有劳你跟晋王哥哥了。”兰陵情动处竟哽咽起来。
  见兰陵欣喜不已,萧夜心不忍心在此时搅了她的心情——自从回到大兴,那些过去的提心吊胆就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注意每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细节,郧国公王谊的这个提议看似给了兰陵和萧玚破镜重圆的机会,但总让萧夜心以为这其中并不会如此简单。
  她越来越觉得,杨广的多疑已经完全影响了她对周遭事物的判断,现在每一个摆在她眼前的所谓契机,都可能是推她走向深渊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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