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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秋光

  萧夜心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离开大兴时,杨广眼中闪动的眼波,那是对昔日时局的痛定思痛,也是对将来仕途的筹谋。她记得杨广同她说过,他们都还会再回到大兴,并且不会轻易再离开,就像她和杨广不会再那么容易被分开一样。
  长途跋涉的旅程虽然令人困顿,但有杨广一路同行,任何艰难都会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被化解,从大兴前往扬州的路途是这样,而杨广久居江南,开始在南朝土地生活的日子同样如是。
  远离了大兴,没有了太多中朝的束缚,杨广在踏上江南的第一刻就表现出了异常踊跃的热情。在萧夜心看来,他甚至有些魔怔了。
  有时候杨广为了营建计划会和身边的臣工商量到深夜,萧夜心便在房中等他,若是困了就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好几次她都因为睡熟了,没能第一时刻知道杨广回来,而是在第二日清早发现了睡在自己身边的丈夫。
  夫妻二人为此互相“埋怨”,说着说着却又笑了。
  “我说过不用等我,你睡你的就是。”杨广一面吃着早膳一面同萧夜心道。
  “你早些时候回来不就好了,见不到你的人,我睡觉都不踏实。”萧夜心反驳。
  她过去多是一个人留在大兴,夜里独守空房却还总在担心相隔千里的杨广,大多数时候都睡得不好,如今俨然成了习惯。若是见不到杨广回来,她总不能安定心神,除非真的太过疲惫才会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杨广深知这是爱妻对自己的关心,他便笑看着她,这一看就看了好些年,也听萧夜心的“抱怨”听了这些时候。
  这一日夫妻二人甫用完午膳,杨广听了萧夜心的话正准备午后小憩,却又想起到了庄稼地里收获的时节。
  “我听他们说今年收成不错,要不要跟我去看看?”杨广提议。
  萧夜心顿了顿,牵着杨广往房外走:“自从殿下来了江南,年年送上来的折子有说收成不好的吗?怎么偏是今年想要去看了?”
  “是该回大兴述职的日子了。”杨广轻刮了萧夜心的鼻子,“来回一趟太过劳累,不如你就留在扬州吧。”
  “好。”萧夜心的口气有些奇怪,松开拉着杨广的手就转身离开,“我去济慈寺礼佛,殿下自己去吧。”
  往日里,杨广并不太避讳在萧夜心面前提及政务,但萧夜心毕竟是王府女眷,总是和他一起抛头露面难免惹人非议。杨广知她如今虽使起了小性儿却也在为自己考虑,便吩咐了萧夜心身边的侍女好生照料,他带人去视察田间劳作。
  从当初隋军伐陈到如今,江南之地经历过战火洗礼总算恢复了平静,这片土地和这里的百姓经过休养生息开始恢复了原先的生机,大家都知道这所有的功劳中,杨广必然列居首功。
  轻装便衣的晋王带着几名随从行走在扬州城郊的大片田野间,看着正在秋忙中的百姓,他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虽然统筹着营建江南的各项事务,平日里总是忙忙碌碌地陷在繁琐政务中,但这片土地上的烟雨柔情,总能抚慰这位北朝王爷内心的情绪,虽然关于大兴城中的浓云从未在他心头消散过片刻。
  杨广看着正在田间劳作的百姓,虽然一片忙碌却人人面上欢喜,正盛的秋光中杨广感叹道:“江南正是孤梦中所爱,心头所想。”
  有孩子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杨广循声望去,见是一队孩童正蹦蹦跳跳地在田间嬉戏,他们口中正背诵着诗文。
  侍从见杨广颇有兴致地看着那群孩子,便上前讨好道:“这些都是在附近学堂里念书的孩子。殿下当初命令教化之事,各州县都严格照办。如今各地的学堂开办得都有声有色,不少孩童念起诗文来也头头是道,这都是殿下恩泽,不仅修纂图文诗书,还寓教于民。”
  心知这不过是侍从的奉承之语,但杨广听来受用,缓缓行在田间道路上,问道:“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话?”
  侍从紧跟在杨广身边奉迎道:“大家都这么说,都知道江南能有如今盛况,都是晋王殿下兢兢业业所致,功勋卓著,无人可比。”
  原本浮动在杨广眉间的笑意不知为何渐渐散去,侍从见他的神情冷冽了不少,立即低头请罪道:“是奴婢多话了。”
  杨广未置一词,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然而眼前的一切已经无法令他开怀,他思考着自己的江南建立起的名望有多少传回了大兴,大兴皇城中的九五之尊听见多少关于他的消息,又影响了多少杨坚对他的看法。
  当初他便因为“功高盖主”而险些遭遇杀身之祸,虽然得以全身而退,但杨广深知,他的父亲断不会轻易就无视那些流言蜚语。作为一国之君,任何传到杨坚耳中的风声,无论真假,必定都会留下影子,成为他对其他人进行判断的一个因素。
  见杨广愁眉深锁,侍从再不敢多发一语。垂首跟着杨广走了一段,他看杨广驻足,心中又疑问却不敢开口。
  “去济慈寺。”杨广道。
  侍从不敢怠慢,立即安排马车送杨广去济慈寺接萧夜心去了。
  自从到了扬州,除去有杨广在身边的时候,萧夜心总是花很多时间在寺院中礼佛。杨广曾说她越来越像独孤了,她只是笑笑,道:“还不是因为自己能力有限,旁的帮不上殿下,只能求佛祖庇佑了。”
  杨广感念萧夜心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但凡是她想做的,他都尽力成全。因此他今日早到了济慈寺,便在精舍外悄然等候,不让任何人进去通传,以免打扰萧夜心。
  如是等了大半个时辰,杨广在石凳上坐得有些昏昏欲睡,身子正有些歪斜,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他伸手按住,并未抬头去看便柔声询问:“今天有些早。”
  萧夜心坐去杨广身旁,道:“不知为何就是静不下心,恐对佛祖不敬,便干脆早一些结束。出来了才知殿下在,我也终于明白为何总是心神不宁了。”
  “这叫心意相通,你不舍得让我一个人久等。”杨广看着萧夜心眉间隐约的愁容,问道,“还在为午后的事生气?”
  萧夜心故意叹了一声,抽回被杨广握住的手,道:“殿下为我考虑至此,我岂能不领情?不就是在独自在江南待一阵么?又不会有老虎吃了我。”
  杨广忍俊不禁,本想去抱萧夜心,可在这佛门清静之地不宜如此孟浪,他便牵着萧夜心快步离开了济慈寺。
  才上了马车,他便将萧夜心抱在怀里,讨饶道:“是我一时话不应心,我是不想同你分开的。”
  萧夜心靠在杨广肩头,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问你,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回大兴?”
  萧夜心拨弄着杨广的手指,道:“自从来了江南,我已经两三年没见过母亲他们了,尤其是萧玚……”
  杨广想起他曾答应过萧玚为他和兰陵的事想办法,这两年来他确实一直在多处帮助萧玚,萧玚的成绩也已渐渐被众人所接受。
  然而萧夜心知道,尽管一切看来正在向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却依旧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只要一点小小的疏漏就可能让他们为之付出的努力东流,不光是萧玚和兰陵,还有她和杨广。
  一想起那对被拆散的年轻男女,萧夜心便无法掩饰内心对他们的愧疚。她搂着杨广的脖子,愁容毕现,道:“如果当初真的放他们走了,就不会是如今的结果。”
  杨广轻抚着萧夜心的长发,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所幸萧玚自己也肯努力,三年期限未至,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不必太过自责。”
  见萧夜心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杨广又道:“这些年越公坐镇大兴,局面还算稳定,就是不知这一次咱们回去,又要面对何种为难了。”
  “只是为难?”萧夜心抬眼去看杨广,夫妻之间的默契让她忍不住嗔道,“若当真只是为难就好了,一想起过去那些事,我还是心有余悸。”
  杨广似是而非得应了一声,神色古怪地盯着萧夜心。
  萧夜心不明所以,问道:“殿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心有余悸,倒是没有我的位置了。”
  不料杨广会突然不正经起来,萧夜心抬手便在他胸口捶了一下,道:“好你个晋王,我便是心有余悸了,你又奈我何?”
  杨广将那香拳握在掌中,眼中虽含笑,面色却逐渐沉浸下来,凝睇着萧夜心的神色亦变得郑重,道:“但凡你有任何惊悸,我都会为你扫除。只是来日方长,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况且你这心中悸动都与我有关,我能奈你何?无非是更疼你爱你,更敬你护你。”
  杨广拳拳深情,听得萧夜心喜不自胜,她感激地回应着杨广的注视,与他十指相扣道:“多谢殿下。”
  杨广摇头道:“称呼不对。”
  萧夜心莞尔,缓缓道:“阿摐。”
  萧夜心每这样称呼杨广,他便倍生亲近之意,此时娇妻在怀,又无旁人在侧,他便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意欲一亲芳泽。
  眼见将要事成,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杨广看着近在咫尺的檀口香唇,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
  萧夜心笑着从杨广怀里退开,却被他强行箍在身边,她只得无奈发笑,低声提醒道:“正事要紧。”
  杨广这才放过萧夜心,正了衣襟,朝车外道:“说。”
  “殿下,到王府了。”侍从问道,“是否现在就下车?”
  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却不过是到了住处,杨广一阵恼意涌上心头,却见萧夜心仍在发笑。他本想就地“惩罚”这幸灾乐祸之人,可他才伸手要去捉萧夜心,又听侍从道:“殿下,张衡张大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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